隔壁房间传来妈妈匆忙的脚步声,接着是电话被接起的声音:“喂?阿娟?大清早的怎么了…… 什么?你慢点说……”
妈妈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林念念的心 “咯噔” 一下,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 —— 是舅舅家的事。
她掀开薄被跳下床,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快步跑到房门口,悄悄拉开一条缝。
妈妈背对着她站在客厅中央,握着电话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睡衣领口歪在一边,显然是刚从床上爬起来。
“文博看见了?在哪儿看见的?…… 那个杀千刀的!我就知道他改不了这德性!” 妈妈的声音气得发颤,“你别哭,我马上过去,你在那儿等着,千万别冲动!”
挂了电话,妈妈转身就往卧室冲,嘴里还念叨着:“这可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看到门口的林念念,她愣了一下,随即快步走过来,伸手想摸摸她的头,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收回手:“念念,你舅舅他……”
“我知道,舅舅和舅妈要离婚了。” 林念念仰头看着妈妈,晨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轮廓,“是因为舅舅跟别的女人拉拉扯扯,被文博看见了,对吧?”
妈妈的眼睛倏地睁大了:“你怎么知道?”
林念念垂下眼睑,盯着自己光着的脚丫。
她怎么会不知道?
上辈子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舅妈李娟的妈妈带着外孙沈文博去公园玩,就在离家不远的街角,沈文博指着前面的人喊 “爸爸”,跑过去却看到舅舅搂着一个陌生女人的腰,笑得一脸灿烂。
才五岁的沈文博当时就吓哭了,拽着舅舅的裤腿问那个女人是谁。
舅舅不耐烦地把他甩开,还呵斥他 “没大没小”。
这一幕恰好被追上来的外婆看到,老太太当场气得差点晕厥过去。
“我…… 我昨晚做梦梦到的。” 林念念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在说一件平常事,“梦到舅妈哭了,文博也在哭。”
沈虹叹了口气,伸手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大人的事,你别操心。我去你舅妈家看看,早饭在锅里温着,你自己起来吃。”
“我要跟你一起去!” 林念念抓住妈妈的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沈虹皱起眉:“小孩子去凑什么热闹?你舅妈家现在肯定乱成一团。”
“我不是去凑热闹的!” 林念念急忙说道,脑海里浮现出沈文博那张总是带着怯生生笑容的脸。
当年舅舅舅妈离婚后,舅舅把房子留给舅妈,自己卷着仅剩的积蓄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分钱抚养费都没给过。
舅妈李娟给别人的服装店看店,不能带小孩,只能把沈文博送到她们家。
那时候的沈文博才五岁,却懂事得让人心疼。
只要她去写作业不和他玩,就总能看到他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安安静静地等着舅妈来接,手里攥着一块快融化的糖,说是留给妈妈的。
有次林念念故意逗他,问他想不想爸爸,他低下头抠着衣角,半天小声说:“不想,爸爸会让妈妈哭。”
而那个所谓的舅舅,不仅没尽到父亲的责任,更是个十足的不孝子。
外婆就是因为气他不争气,常年卧病在床,最后撒手人寰。
林念念打心底里不喜欢这个舅舅,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厌恶他的自私自利,厌恶他的毫无担当。
“妈,让我去吧。” 林念念拉着妈妈的手轻轻摇晃,语气放软了些,“文博弟弟肯定吓坏了,我去陪陪他。”
沈虹看着林念念认真的眼神,犹豫了片刻。
她知道林念念从小就是个乖孩子,也明白沈文博那孩子确实可怜。
最终,她点了点头:“行吧,那你赶紧洗漱好换衣服,我们得快点走。”
林念念欢呼一声,快速洗漱好,转身冲进房间。
她以最快的速度换好衣服,是一件粉色的连衣裙,领口绣着小小的蝴蝶结。
曾经的她很不喜欢这件衣服,觉得颜色太艳,现在穿在身上,却觉得格外亲切。
洗漱完毕,她抓起桌上的一个小面包塞进嘴里,跟着妈妈匆匆出了门。
清晨的空气带着草木的清香,路边的早餐摊冒着热气,油条的香味扑鼻而来。
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却驱不散林念念心头的沉重。
她知道,这场离婚风波只是个开始。
舅舅的不负责任会给这个家庭带来更多的伤害,而舅妈和沈文博将要面对的艰难生活。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毕竟舅舅的劣根性早已深入骨髓,不是她一个小孩子能改变的。
但她也许可以抱抱那个即将失去完整家庭的小男孩,告诉他不是所有大人都像他爸爸那样。
沈虹拦了一辆三轮车,告诉师傅地址,然后塞过去一张5元纸币和一枚硬币。
在这个小县城,出租车还没有兴起,私家车都还寥寥无几。
林念念记得直到她上初中的那个暑假,出租车才像雨后春笋一样,突然就流行在了这个小县城,三轮车至此也失去了踪迹。
坐在三轮车里面,林念念牵着妈妈的手,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花香味。
清晨的风带着槐树叶的清香,吹得人神清气爽,可她心里却像压着块沉甸甸的石头。
三轮车在老旧的居民楼下停下,墙面上布满青苔,晾衣绳上挂着五颜六色的衣物,在晨风中轻轻摇晃。
林念念跟着妈妈快步上楼,还没走到五楼,就听见断断续续的哭声,像被揉皱的纸巾,堵得人心里发慌。
舅妈家的门没关严,虚掩着留了条缝。
妈妈轻轻推开门,林念念紧随其后走了进去。
客厅里一片狼藉,茶几上的玻璃杯碎了一地,茶水溅湿了米色的沙发套,像幅丑陋的抽象画。
舅妈李娟坐在沙发上,头发乱糟糟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怀里紧紧抱着沈文博。
沈文博把头埋在舅妈的颈窝里,小小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手里攥着的奥特曼卡片被泪水打湿了一角。
而舅舅沈耀,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穿着件花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里面白皙的皮肤。
听到动静,他猛地转过身,眼睛里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看起来憔悴又狼狈。
即便如此也能看出他英俊的样貌,高鼻梁,薄嘴唇,哪怕放在二十年后也是受欢迎的长相。
可林念念只觉得那脸上透着股虚伪的虚伪的凉薄。
她想起她十五岁那年,妈妈夜里跟她讲起舅舅,声音里全是疲惫:“你外婆这辈子就毁在你舅舅身上了。重男轻女,觉得儿子是天,女儿是泼出去的水……”
“我那年考上中专,通知书都寄到家里了,你外婆非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用,不如早点挣钱给你弟买自行车’。我去印刷厂上班,一天站十二个小时,手指头被机器轧出红印子,挣的钱全给你舅舅买了那辆‘永久’牌……”
林念念那时候才知道,原来妈妈也曾有过读书的梦想,被外婆一句“为了你弟”碾碎在印刷厂的轰鸣声里。
“姐,你来了。” 舅舅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酒气。
妈妈看到这场景,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指着舅舅的鼻子骂道:“沈耀!你还有脸喝酒?你看看你把这个家霍霍成什么样了!文博才多大,你就让他看这些乱七八糟的!”
“我……” 舅舅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舅妈李娟冷冷的声音打断了。
“姐,你别骂他了。” 舅妈抬起头,眼睛里没有了泪水,只剩下一种死水般的平静,“没用的,他改不了。”
她把沈文博轻轻推开,站起身,虽然身形单薄,语气却异常坚定:“沈耀,我们离婚吧。”
舅舅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跳了起来:“李娟,你别闹了!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