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三左文字彻底地怔住了。
预想中的冷酷算计、高深莫测的权术论调,亦或是轻描淡写的忽视……任何一种回答,似乎都无法穿透他周身那层厚重的哀怨。
唯独这个答案——这个充满了孩子气的抱怨、对家臣唠叨的无奈屈服、以及“明明更好用了却不让用真可惜”的纯粹惋惜——像一枚角度刁钻的楔子,猝不及防地撬开了他冰封心湖的一角。
(这个回答……)
荒谬。这是最初的感受。将他数百年的心结、那份关于存在意义与象征屈辱的沉重诘问,竟归结于……家臣们太吵?这简直……
(……却又像是他会说出来的话。)
宗三的目光落在三郎那张写满了“真是拿他们没办法”和“其实我觉得你挺好用”的坦诚脸庞上。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虚伪,只有一种近乎天真的委屈和理直气壮的惋惜。是啊……如果是这个“信长公”的话……如果是这个会因为嫌麻烦而把政务推给光秀、会因为想吃羊羹而打断紧张对峙、会凭直觉和喜好行事远多于深思熟虑的“信长公”……
(似乎……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缓缓取代了最初的僵硬和荒谬感。那并非释然,更像是一种……认知上的剧烈错位与冲击。他仿佛透过时光的迷雾,看到了历史背后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更加简单甚至有些脱线的“真相”。
那个将他磨短又闲置的“织田信长”,其动机可能并非出于深沉的掌控欲或冷酷的象征化,而仅仅是……被念叨烦了?
这份过于朴实无华、甚至有点可笑的“真相”,像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散了些许笼罩在他心头的、属于“魔王”的沉重阴影,却也让那份悲哀变得更加……无所适从,甚至带上了一点荒诞的底色。
他该为什么而哀?又该为什么而怨?怨恨家臣们的多嘴吗?还是怨恨这位主君过于“从善如流”?
宗三微微垂下了眼帘,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周身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悲寂感并未完全消散,却似乎悄然转变了某种质地。
少了几分针对特定对象的尖锐怨怼,多了几分对命运本身那难以捉摸的、甚至有些滑稽的安排的茫然与喟叹。
(原来……是这样吗?)
他无声地在心底重复着这句话。或许,他永远无法真正释怀被磨短、被闲置的命运本身,那终究是他身为刀剑的悲哀。但至少,在此刻,对着这个并非记忆中那位主君、却又顶着同样面孔的三郎,那份纠缠最深的、关于“为何如此”的执念,似乎找到了一个出乎意料、却又奇异地符合逻辑的出口。
它并未消失,只是……变得不同了。就像一幅原本色调阴郁沉重的油画,突然被泼上了一抹意想不到的、甚至有些刺眼的亮色,整个画面的意义都变得模糊而复杂起来。
他最终极轻极轻地吁出了一口气,那气息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仿佛将积压了许久的某种东西,悄然呼出了一点点。他再次抬起眼,看向三郎时,那异色瞳中的风暴已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无尽悲哀、一丝茫然、以及某种难以定义的……了悟般的平静。
他什么也没再说。没有原谅,没有感谢,也没有进一步的诘问。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仿佛重新认识了一次“织田信长”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并将其复杂而矛盾的印象,默默地、沉重地,收入了那颗早已千疮百孔却依旧跳动的心之中。
这份沉默,便是他此刻唯一的,也是最终的“释怀”——一种接受了命运之荒诞与不可解之后的、疲惫的静默。
就在那份混合着悲哀、茫然与奇异平静的静默即将沉淀下去。
月姬那带着慵懒笑意的声音轻巧地插了进来,如同投入静湖的一颗小石子,瞬间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呵呵……”他用宽大的衣袖半掩着面,只露出一双弯弯的、闪烁着洞察与趣味的眼睛,目光在三郎和宗三之间流转了一圈,最终定格在三郎那张似乎还在为家臣的唠叨而有点小委屈的脸上。
“看来,‘信长公’与旧刃之间的……嗯,‘误会’,算是暂且理清了一些?”他语带双关,尾音上扬,带着显而易见的调侃,却又并不令人反感,反而像是一阵清风,吹散了残留的沉重感。
然后,他话锋轻轻一转,如同优雅地切换了茶会的主题,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了最初的目的上。他指尖轻轻点了一下那份一直放在手边的、厚实的牛皮纸文件袋,发出轻微的叩击声。
“那么,亲爱的‘信长公’,”月姬的声音依旧柔和,却多了一丝清晰的导向性,“关于我方才的提议……您考虑得如何了?”
他微微歪头,做出一个倾听的姿态,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一种“我知道这很惊人但你一定会感兴趣”的笃定。
“成为‘审神者’,唤醒更多的刀剑男士,与他们并肩作战,为了维护那些有趣的历史片段而奔走……”他用一种仿佛在描述一场盛大冒险或新奇游戏的口吻,再次勾勒出审神者的轮廓,刻意淡化其中的责任与危险,突出其非凡与趣味性,“这可是独一无二的体验哦?难道您就一点也不好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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