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年前,在七局实验室,阿九被苏联人强行改造成了人械共生体。
当冰冷的苏联零件被植入腹腔的那一刻,她便知晓,禹都城的悲悯已同那些零件一起,被永久焊死在自己的身体里。
阿九缓缓伸出手,手指刚触及那柄生锈的鹤嘴镐,
刹那间,左眼内的浑天仪虚影如遭雷击,剧烈震颤起来。
她心头“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盛放汞液的光洁金属容器。
这一眼,惊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汞液之中,不仅清晰地倒映出眼前镐头上斑驳的血锈,更诡异地浮现出张瞎子独眼迸裂那夜的场景:
只见张瞎子躺在昏暗潮湿的巷道里,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用盐在地面艰难地洇出一个卦象。
那卦象线条歪歪扭扭,却仿佛蕴藏着无尽的奥秘与神秘力量。
阿九定睛一看,心头骤然一紧。
眼前镐尖处蓝鳞盐蛇虚影蜷缩的姿态,竟与张瞎子用盐洇出的卦象暗暗契合!
这景象让她心跳陡然加速,双手不自觉地狠狠握紧。
“老汉的盐炁……还在这锈里……”
阿九抿紧嘴唇,钛合金喉管微微颤抖,发出的声音,竟似压抑许久的呜咽。
就在这时,汞液反光的《南华经》篆文骤然放大,形成巨大的投影,同时,汞液中竟传出张瞎子那带着烟嗓的轻叹:
“小九,你不是没得选……”
这声音在工坊里幽幽回荡,在阿九心中激起阵阵复杂的涟漪。
二十七年前七星局的改造手术,抽走了她的泪腺,可汞液表面浮现的画面,仍刺得她眼睛生疼。
张瞎子咽气前,以指血破空,在她机械脊椎上画下的符咒,竟是代表「托孤」的古殄文。
阿九的思绪瞬间乱成一团麻。
恍惚间,她仿佛又听见当年手术台前,自己与张瞎子的对话。
那时,张瞎子面色凝重如暴风雨前的乌云,眼神中满是期许又透着无奈,对着躺在手术台上的阿九说道:
“你欠他一条命,总该还他一柄斩山刀。”
防空洞的冷光灯忽然闪烁起来,阿九握紧数控扳手的金属手指猛地痉挛起来。
就在蛇魂钻进盐罐的瞬间,防空洞顶竟渗出三线建设时期的苏联指令录音。
她满心憎恶这些与赛博巫术交织在一起的痛觉。
当年被绑上苏联实验台的巴巫少女,与如今这人不人、机械不机械的「七星岗手艺人」,为何都逃不开炼魂为器的宿命?
第六根机械臂不受控制地在墙面上刻下巫溪盐工的脸庞,紧接着又被她带着戾气地狠狠抹去。
“林雪说得对… 我们都是该死的活祭品。”
话音在防空洞改建的车间里震荡开来,天花板上凝结二十年的油雾“簌簌”地往下掉落。
那台七十年代从禹州化工厂拆来的次声波仪正在超频运转,暗红的指示灯在锈蚀的开关阀上投出血丝状光斑,将满地的油污映得宛如巫河悬棺渗出的尸蜡。
阿九猛地撮起嘴唇,吹出那独特的驱蛇哨音——这是矿工下井时驱赶蛇虫的信号。
哨音悠悠飘荡,在弥漫水银蒸气的空气中,搅出丝丝缕缕可见的波纹,周围的空气仿佛有了实质的波动。
刹那间,三万六千个“安全生产标兵”搪瓷缸,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同时拨动,齐齐发出低沉的共鸣声。
西墙老钻机斑驳的投影里,一个深藏的秘密,也被这股声波震了出来:
那是1983年的一个暴雨夜,倾盆大雨如注。唐国忠紧紧攥着苏联NK-31型钻机,却终究没能扛住井巷的突然垮塌,瞬间被无尽的黑暗与土石掩埋,只留下这段令人悲痛的过往,在这哨音与共鸣中,被重新翻出。
“那崽子-----那崽子脊梁太直了,像他父亲下井前的憨样!!”
唐守拙十五岁刷痰盂的模样,在油膜里愈发清晰:
他弯着身子时,肩胛骨凸起,恰似华蓥山碉堡的残垣,裤脚滴下的污水,在水泥地上蚀刻出抗战时期地下兵工厂的地图。
煤矿深处,突然亮起一点鬼火般的光斑,从唐守拙幻影的后颈掠过,照出三道平行的伤痕——那伤痕的形状,像极了三年前江北嘴挖出的蒸汽船螺旋桨叶片,同样是三道刃口,同样仿佛沾着嘉陵江百年的怨盐。
电锤撞击鹤嘴镐的轰鸣声,震得钛合金墙壁“嗡嗡”直响。
液态汞在剧烈震荡中裂变成无数银色碎片。
然而这些碎片并非普通的金属飞溅,每一滴汞里,都映照着未来扭曲的画面:
唐守拙弯着腰站在禹天门外的筋足石(金竹寺)上,两江水卷过脚面,眼眶布满盐霜,还涌出和他父亲张瞎子一模一样的暗红锈液。
“咔嚓!”
阿九几乎将蒸汽锤的合金手柄捏碎。
仿生皮肤下传来尖锐的电流声,那是植入式神经芯片在超负荷运转。
她左眼的浑天仪突然射出强光,星轨纹路直接烙在她机械视网膜上。
恍惚之间,她仿佛看见七局实验室的冷冻舱缓缓打开,二十七年前的自己正躺在里头,喉咙插着输血管,而张瞎子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手术台。
“你师父当年就是这么砸碎第一个预言镜的。”
一个沙哑的电子合成音,冷不丁在耳边炸响。
阿九浑身猛地一震——这竟是张瞎子的记忆体,居然还残留在实验室的主机里!
她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电锤重重地杵在地上,震得墙角的次声波仪“嗡嗡”直响。
那些本应封存的往事,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唐国忠在井下教她认祖传的黄铜罗盘时,背上的汗渍泛着盐晶的光;
七局档案室被撕碎的照片上,年轻时候的老唐握着的,根本不是地质锤,而是沾满血污的鹤嘴镐。
汞液突然凝结成无数悬浮在空中的卦象。
蓝鳞盐蛇的虚影从她脚下的阴影里窜出,精准地咬住了蒸汽锤垂落的锁链。
阿九看着蛇鳞上流动的幽光,突然想起唐国忠攥着她机械手指说的话:
“盐工的血能养活龙脉,也能葬送神魂。”
她心中五味杂陈,这些事如同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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