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清眼睛睁圆,警觉捂住自己身后的大白熊,“别乱拍。”
“我拍哪儿了?”祁放后撤半步,神情端得无辜,那股要说荤话时浑然天成的坏劲儿却是没有要藏的意思。
要司清说,他就是故意的。
没有护具,他那一巴掌会落在哪儿,他能不知道?
“祁放,你耍流氓。”
“你不高兴给你拍回来。”
说着就勾住她手腕往他那边拉,司清讶然睁着一双鹿眼,“诶诶诶”地抽回手。
祁放逗她上瘾,得寸进尺,“给人当男朋友,这点儿牺牲应该的。”
停停停。
怎么他又成吃亏的了。
司清轻轻打他胳膊,“牺牲什么呀,我又没摸。”
祁放就笑,薄白的眼皮耷着,尾睫一点点翘起来的弧度拉出去,一双深邃的眼睛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浑,学她,“遗憾什么呀,我又没跑。”
“……”
这个人的恶趣味发作起来是很磨人的。
司清不理他了,知道祁放会在她身后跟着,大着胆子松开杆滑。
中途路过休息区,碰到陆也缇正换鞋进去。
祁放问他是不滑了么。他说没有,进去拿点东西,顺便帮他们带了水和方便拆的小甜点出来。
陆也缇揣着保温杯回去,谈乐栖正朝这边看。
他刘海挡眼,谈乐栖也不知道视线对没对上,看到他回来,就又把注意力放回学滑冰上了。
刚才陆也缇不言不语跟在后面,她几次回头,看他也没有要过来一起滑的意思,加之她觉得还别扭着,就没出声。
其实后来她冷静下来想,她哭得最丑的时候都给他见过了,陆也缇也不是会外传她照片的人。
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那么不高兴,连带他说话难听的气一块儿撒了。
没说狠话,但语气总归还是有点冲。
考虑到后半学期还得跟他共事,想找机会跟陆也缇道个歉的。
转念一想,陆也缇没准儿觉得她挺莫名其妙的。
——明明没亲近到可以肆无忌惮发脾气的程度还作天作地。
本来见不着面没觉得有什么,一碰面就尴尬得脚趾抠地。
想就着他说家乡温度那茬搭个腔缓和一下,没成想反应过来的时候没赶上热乎的,气氛反而更奇怪了。
那俩人也是的,没事儿聊什么赘婿啊。
远处滑过来一个黑色围巾的男生,看看谈乐栖,又看看楚敬俞,顶着一张吃瓜脸停下,“嘿,我还以为你没找着搭子呢,寻思赶过来端水。”
他飞快瞄了两眼谈乐栖。
鹅蛋脸,大眼睛,漂亮得跟娃娃似的,纯纯长楚敬俞理想型上了。
怪不得这人连微信都不回,敢情在这儿碰着天菜妹妹了。
谈乐栖看出来他跟楚敬俞认识,停下,“那你们一起吧。”
“……”围巾男生愣住,意识到坏事儿了,“不是,我就路过,你们滑呗。”
谈乐栖笑着摇摇头,“我滑得太慢了,还是算了。”
主要是她刚才看到楚敬俞都背过去打哈欠了。
谈乐栖也知道自己悟性不算高,好多事儿都得手把手教才学得会。
耽误人家时间了。
楚敬俞没说什么,最后问要不要加个微信。
谈乐栖很少加陌生人联系方式,尤其男生。
但人家好赖也带她滑了小半个点,她通过了,给他发了个红包:「请你和你朋友喝奶茶,今天谢谢你」
发完消息收起手机,又双叒叕回头看陆也缇。
依旧淡着一张脸,手抄兜,掏出一个棕色小熊保温杯,递给她。
谈乐栖讶然,从他手里接过杯子,左看右看,觉得这杯子离了他手好像突然变大了。
她滑到围栏边倚着,摁开杯盖咬住吸管,问他:“你刚才走,是去拿水了啊?”
陆也缇:“你跟人说那么多话,嗓子能得劲儿吗?”
他一出声,谈乐栖那点儿建设好的愧疚感和想道歉的心情又憋回去了,“阴阳怪气。”
陆也缇不说话了。
气氛有点干巴,她问他今天话怎么这么少,刚才滑冰也不说话。
“我说话难听,”他还怪有自知之明,“你不爱听。”
谈乐栖听出微妙的、难以言明的意思来。
“陆也缇,你在记仇吗?”
“没有。”他双手撑着栏杆,低头看鞋尖。
陆也缇初高读男校,大学临床医学本硕博八年连读班总共就俩,唯二的两个女生都在隔壁班。
除工作学业外跟异性的交流经验也不多,他连他说的哪句话不好听都不知道。
就知道场面话跟吉祥话百分百好听。
默了默,陆也缇摘下帽子,随手把挡眼的刘海往发顶捋,偏眸看她,“我说实话,你听吗?”
谈乐栖视线上抬看他完全袒露出一瞬的眉眼,心不在焉“哦”了声,“你说。”
“我想了挺长时间也没想明白你不高兴是因为我没删照片多一点,还是因为我说话不好听多一点。隔那么长时间才问你消没消气,不是因为没把惹你生气这事儿放心上,我一直在想原因,不知道怎么改能让你原谅我。”
谈乐栖不可思议眨眼,“你宁愿自己想一个多礼拜也不来问我一句?”
“我不知道你消没消气,顶着气头看见我,你不烦吗?”
谈乐栖震惊。
他竟然还有这种觉悟,知道自己有时候挺烦人呢?
烦归烦,脾气是真的好。
她问:“那你最后想明白啦?”
陆也缇摇头。
“那就别想了,你已经道过很多次歉了。”谈乐栖弯弯眼睛,“是我钻牛角尖发脾气,我也应该道歉。”
谈乐栖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是,平时陆也缇也欠儿登的,怎么唯独就寒假这次让她格外生气。
原来是因为见不着面。
人长得好看益处多多,刚才他一撩头发,她注意力就都跑到他脸上去了。
怪不得陆也缇能带着那张嘴平安长大。
陆也缇摸摸兜,掏出一把小零嘴捧在手里。
不说话这不是挺好的吗。
谈乐栖把杯盖扣好,抻开挎带背好,伸手拿了个蛋黄酥拆开吃。
余光瞟了眼旁边男生。
刘海又耷拉回去了。
谈乐栖有随身带发夹的习惯,她刘海有须须,平时出门自习,低头写东西的时候容易从耳后跑出来挡眼,用夹子固定住刚好。
她摸出个紫色夹子递给他,“刘海扎眼可以卡一下。”
黛丝的紫色蝴蝶结歪着卡在男生发间,衬得这个人处处是反差。
顶着狂得没边的酒红色挑染和一耳朵钉子,偏偏人淡如菊,可可爱爱的小卡子点缀在头顶也没见他觉得尴尬。
看她吃完,陆也缇伸手把她手里的包装袋拿着揣起来,保持抄兜的姿势没变,晃晃胳膊肘。
“带你滑会儿,”他低头,“用我吗?”
“拉倒吧,等会儿急眼了再骂我笨。”谈乐栖摆摆手,“我自己滑,你玩儿去呗。”
“我没跟你急过。”
最窝囊的那一年,谈乐栖以下犯上发过来让他改的文档,他发着烧连夜批注。
陆也缇从一开始就觉得她聪明。
给她灌理论不如带她实践,不是她学得慢,是别人不会教。
“走吗?”他耸肩示意她可以扶他胳膊。
谈乐栖想了会儿,人家两次邀约,另外陆也缇其实真的挺会教人的。
远处两个男生看过去。
“我刚才还看了眼你俩后面那男生,一直戴着帽子,看着怪阴的,谁知道摘了帽子长这么牛逼。”
“完了,我觉得你没戏了。你看着他头上卡的那卡子没。啧啧啧,人姑娘挽他胳膊,跟你就隔着楚河汉界。帅哥就是吃香啊。”
楚敬俞:“不是,他们本来就认识。”
“卧槽,所以你知道人女孩喜欢他,还敢横插一脚呢?”
“没。”他说,“应该是那男生喜欢她吧。”
-
滑到四点多,司清和祁放把枫枫送回去,按约定好的时间到休息区集合,攒成堆把剩下的零食打扫了。
司清拆开祁放拎了一路的小袋子,跟花一起从宿舍抱着出来的,她好奇好久。
刚拆开外包装就闻到香甜的巧克力味。
完整拆出来看,是九颗做工不怎么精巧的手工巧克力。
她“咻”地偏过脸,眼睛亮亮地看祁放。
“你做的呀?”
这巧克力要是店家做的,卖相惨成这样,店面真的会黄的。
祁放皱眉,看看巧克力,又瞧见小姑娘欲言又止的模样,舌尖勾了下虎牙,气笑,“敢说丑就掐死你。”
“喔。”你自己不还是说了。
司清心情超级无敌好。
祁放画画那么短板,还愿意动手给她做这种小艺术品。
好可爱。
她伸手拿出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甚至能想到他动手的画面。
——祁放一脸苦大仇深、亦或是暴躁地往里加炼乳。
她现在需要胰岛素。
“好吃么?”祁放歪头看她,是非常真诚的在乎。
绝对不是故意放糖搞她。
司清点点头,有点心虚地拉长人中,手摸到水杯,仰头喝了一大口。
“好、”天呐,嗓子被糊住了。
她又灌一口水,“好吃呀,很甜。”
祁放扬了扬下巴,还挺得意,“跟着我能让你吃苦?”
他担心88%的巧克力会有点苦、有点酸,多加了点炼乳。
看他也开心,司清乖巧弯唇,又吃了三个。
谈乐栖是巧克力脑袋,凑过来看看,一听是纯手工做的,眼珠瞪得溜圆。
那边谌上月的围巾是唐有旻织的,这边司清的巧克力是祁放做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几个女生刚夸完唐有旻,这又来给祁放竖个大拇指,“主席好男人啊。”
一群人跟着起哄闹了会儿。
等安静下来,祁放慢条斯理枕上她肩膀玩儿《纪念碑谷》,另只手闲不住,攥着司清的手,指尖蹭她指腹。
一会儿蹦出一句。
“我贤不贤惠?”捏捏她手让她说话。
“嗯,你手最巧了。”
“哦。”
他打通一关,又问:“见过比我更持家的男人么?”
“没有,你最持家。”
祁放动了下,黑漆漆的眼睛抬起来,“意思是还见过别的男人?”
司清无可奈何拍了下他胳膊,“就你一个。”
“你只喜欢我。”
司清第一次没明白他的语境。
不像疑问和命令,更像陈述。
祁放没听见响,又捏她。
“我只喜欢你。”司清温声,用更小、小到两个人都堪堪听到的音量,低头对他说:“只有你。”
祁放低“嗯”一声,操作手机里的小人进入下一关。
这是个需要解决视错觉和空间扭曲的解谜探索游戏,要移动路径,转换角度,找到合适的通路才能进入下一关。
司清看到他指尖一直在划屏幕。
这类游戏对于祁放来说并不难,只是他心思似乎不在这上面。
“司清。”
“嗯?”她眼睛盯着屏幕,从他不停转动的视角里找通路。
“如果,”他顿了顿,“你给我发消息,我很长时间没回,你是什么心情啊。”
司清一怔,想起他们刚才滑冰时遇到的一对正在吵架的小情侣。
女生在哭,控诉男生一放假就找不到人,寒假发消息也很少回。
她能感受到祁放在很用心经地营和她的感情。
甚至陪她追剧,看到情侣吵架的情节,都要拉着她问,是不是也会在意这种事,以后规避掉。
“很长时间是多久呀?”司清问。
他沉默几晌,声音有点低,“几年……那么长呢?”
“那我就要问问了,”司清摸摸他脸颊,“怎么会那么久不回我消息呀?”
在祁放看来,原因不重要了。
错过、没看到、有事儿耽误了,这些只是苍白无力的辩驳和借口,什么都改变不了。
结果就是,他没回。
他浪费了司清好多年。
“不怪我么?”
司清歪歪脑袋。
“这是假命题,祁放,我要怎么怪你呢?”
她温柔地蹭蹭男生发梢,“如果真的有这种事情发生,我愿意相信这中间有什么误会,不是你刻意为之。而且我们不是做过约定嘛,你不会让我等很久,你做的很好呀。”
祁放没声音了,手指滑动屏幕的速度也变慢。
司清捕捉到形成通路的瞬间,捏着他指尖往斜45度方向转,摸索着找方向。
屏幕弹出“继续向前探索吧”的对话框,她拍拍祁放的手,“找到啦。”
祁放忽然熄屏手机,握着她后颈,抬头吻上来。
司清一僵,无心看前排那些人都在做什么。
祁放以往亲她的时候很少闭眼。
好像比起阖起眼睛看不到她,他更愿意离近了仔仔细细观察她,时刻做调整。
这次不一样。
男生细密的长睫轻颤,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水汽洇湿成簇。
舌尖是凉的,他贴得并不紧,皮肤又白,很容易就能看到鼻尖、上眼皮和眼尾都是红的,脸上没有泪痕。
司清捧住他下颌,蹭了下他眼睫毛的湿渍。
心脏比沾染她指骨的泪珠还要柔软万倍。
“祁放放,怎么偷偷掉小珍珠啦?”
他不说话也不睁眼,嘴唇有点凶地顶她,原本的轻吮也转重。
哦,不喜欢她戳穿。
司清乖回去了,不再动,他也渐渐平复下来,亲够了,就低头埋进她颈窝。
他掉完眼泪要低落一会儿。
这个阶段会有点黏人,双手搂着她,大挂件一样趴在她身上,平稳地呼吸。
很乖,也招人心疼。
在她面前掉眼泪,情绪起伏大抵是绕不开她的,所以司清不再问,只管哄。
谌上月回头看见,眼睛瞪得像铜铃,鼓着苹果肌鸟悄把头转回去了。
前排几人心照不宣低头干饭,等小情侣腻歪完再走。
冬天似乎很少能见到红得盛大的夕阳。
傍晚时分,天空是浪漫的粉紫色。
今天天晴,天际云卷云舒,隐约能看到月亮的雏形,临近十五,月相由亏向盈,许多人举起手机来拍照。
司清抬头看着天,耳畔听到男生有点闷的声音。
“司清。”
“怎么啦?”
“我爱你。”
字句真切。
檐上飞鸟扑棱棱扇动翅膀,在天际划出一排剪影。
司清心脏被狠狠触动,仿佛此时一片落羽的重量都足以压塌她心尖的那一隅。
她歪头,脸颊贴上男生发烫的耳朵,很轻地回应:“我爱你。”
我同样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