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离开吗?”
玉清宫内,玉砖铺地映着鎏金道纹,氤氲的玉虚清气在梁柱间流转,元始天尊的声音自云床之上传来。
威严如昆仑雪顶的寒峰,却又裹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埋怨,像蛛丝般缠在气流里,消散得极快。
他一身素白道袍,广袖垂落如流云覆雪,鬓边玉簪映着殿中长明的太清灯,眸光深邃,望着阶下立着的少年道人,眼底藏着几分不舍。
“是!”
玄昭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察地蜷了蜷,沉默片刻后,抬头应声,声线清亮却异常坚定。
他何尝愿这般仓促离去?
昆仑的清宁、师尊的教诲,都让他心生眷恋。
可自突破大罗金仙境界后,他那与生俱来的“灵绝”之能愈发敏锐,即便身处莲花峰的灵韵之中,也能清晰察觉到上清峰方向传来的道韵压迫。
那是三清大道彼此制衡的余波,是他体内初成的道基与太清、上清两道隐隐相悖的征兆,如芒在背,日夜难安。
此次离去,一来是要深入那暗流涌动的量劫之中,于量劫中崛起;二来,更是要挣脱自家师尊道韵的桎梏。
寻得一条真正属于“玄昭”自己的道,不再依附任何一道的余荫。
“罢了。”
元始轻轻喟叹一声,广袖微挥,殿中流转的清气竟缓了几分。
“昆仑山对你来说,是祸非福。你道基特殊,悟性超绝,本就与我、大兄、三弟的大道隐隐相冲,强行留你在此,反倒会桎梏你的道途,是我这个做师尊的失察了。”
他望着玄昭,眼底既有欣慰,又有骄傲。
自家这徒弟,当真是天纵之资,对大道的感悟之深,便是三清门下诸多弟子,也无一人能及。
早在玄昭突破太乙金仙时,他便察觉到这孩子体内道韵的异样。
那是一种兼容却又超脱的气息,不属玉清的“清微”,不属上清的“玄虚”,更不属太清的“无为”,隐隐有自成一派的气象。
放眼望去,便是通天门下,肉身、元神、法则三道同修的,也唯有多宝道人一人。
可论及悟性,多宝却比自家爱徒差了不止一筹。
多宝修持至今,仍未察觉三清大道间的隐性冲突,更遑论挣脱桎梏、另辟蹊径了。
“你也不必走得太过着急。”
元始话锋一转,指尖轻弹,一缕莹白道韵如流星般射向玄昭,“三千年后,帝俊将迎娶羲和,那乃是洪荒三界少有的盛事,你且留下,待参加完这场婚宴,再离去不迟。”
玄昭只觉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包裹周身,天旋地转间,耳边玉清宫的道音渐渐消散,再一睁眼,已然回到了自己居住的莲花峰。
峰上依旧灵韵充沛,千丈莲池碧波荡漾,九品莲台浮于水面,吐出缕缕清香,满山灵草奇花随风摇曳,灵泉叮咚作响。
可玄昭心神微动,却敏锐地察觉到,峰间流转的道韵之中,那几分属于玉清的清微烙印,竟淡去了大半。
显然是师尊暗中出手,抹去了部分玉清道韵的压制,为他这三千年的静修,扫清了障碍。
“弟子多谢师尊!”
玄昭对着玉清宫的方向遥遥躬身,声音里满是恭敬。
这份恩情,他记在心底,待日后道成,必当回报。
“玄昭师兄!你怎么回来这么久,都不找我玩儿啊!”
突然间,一阵叽叽喳喳的清脆声音从莲池方向传来,打破了峰上的静谧。
只见一个身穿白鹤纹道袍的小童子,梳着双丫髻,踩着一片流转的云气,快步向着玄昭跑来。
他身形小巧,跑过时脚下竟隐隐有空间折叠的异象,几步之间,便从莲池边冲到了玄昭面前,小脸上满是嗔怪。
正是白鹤童子。
玄昭见状,不禁失笑,伸手揉乱了他整齐的发髻,打趣道:“哦?是白鹤啊。往日里你见了我,不是转头就跑,怎么今日反倒怪起师兄我来了?”
去西方种树之前,玄昭教训过白鹤一次,以至于他每每见了玄昭,都跟见了克星似的,转头就溜。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师兄就知道拿旧事打趣我!”
白鹤童子撇了撇嘴,伸手扒拉了一下被揉乱的头发,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幽怨地看着玄昭,模样讨喜得很。
玄昭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底的郁色散去不少,恶趣味再起,眼珠子一转,轻声说道:
“罢了,不打趣你了。师兄给你‘捏’一个好玩的,你看如何?”
“捏一个?”
白鹤童子眼睛一亮,小脸上的幽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好玩的?是什么东西?”
他虽不知玄昭要做什么,可自家师兄神通广大,每次出手,都能做出些新奇玩意儿,不由得让他满心好奇,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玄昭。
“看好了。”
玄昭笑着点头,手掌一翻,一朵通体赤红、燃烧着熊熊烈焰的莲花便出现在掌,正是他从血海之中带出的九品业火红莲。
红莲绽放,烈焰蒸腾,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却又带着一丝诡异的血腥气。
莲心之中,一团暗红的血团正不停蠕动,隐隐有本源之力流转。
这是玄昭当年从血海带出的一团血海源血,携带着一成血海本源气运,乃是冥河老祖的根基之一。
玄昭向来睚眦必报,当年在血海之中,冥河老祖因他取走九品业火红莲,与他结下仇怨。
如今他修为尚浅,打不过那个老东西,可这不代表他不能恶心对方。
“起!”
玄昭低喝一声,手掐造化印诀,指尖金绿色的造化灵机如潮水般涌出,源源不断地注入那团血海源血之中。
金绿色的灵机与暗红的血气相融,发出滋滋的声响,血团剧烈翻涌起来,时而膨胀,时而收缩。
隐约间,有锋利的利爪从血团中探出,又有尖锐的鸟喙刺破血雾,像是有一只生灵被困在其中,正在奋力挣脱,场面诡异而又震撼。
白鹤童子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那团血雾,小脸之上满是惊讶。
他能感受到,那血团之中蕴含的力量既邪恶又强大,而玄昭师兄指尖流转的造化灵机,却又纯净得不可思议。
两种极端的力量交织在一起,竟没有相互冲突,反而在不断融合、蜕变。
“着!”
伴随着玄昭一声轻喝,那团剧烈翻涌的血团瞬间炸开,化作一团迷蒙的血色雾气,悬浮在半空之中。
血雾凝而不散,时而飘渺如流云,时而厚重如铅块,隐隐有雷光在雾中闪烁。
下一刻,一声尖锐的啼鸣响彻莲花峰,震得满山灵草齐齐俯首,莲池碧波掀起层层涟漪。
血色雾气骤然凝聚,一只通体赤红、翼展千丈的神鹤,从雾中挣脱而出。
它羽毛如燃烧的烈焰,光泽流转,尖喙如玄铁般锋利,利爪闪烁着寒芒,展翅高飞时,周身血色霞光普照,气势磅礴。
最奇异的是它的眼眸,一双眸子漆黑如墨,没有丝毫神采,却又隐隐有一片漆黑的世界在眼底若隐若现,透着一股诡异而强大的气息。
“师、师兄!你这神通,当真惊世骇俗!”
白鹤童子激动得上窜下跳,平日里被元始管教得端庄有礼的性子,此刻彻底绷不住了,满脸欢喜地看着那只血鹤。
这手造化之道,当真惊世骇俗,只不过自家师兄一如既往的热衷于培育这等凶煞之物,想想朱厌,金蟾,他忍不住心中腹诽。
血鹤在莲花峰上空盘旋一周,羽翼收敛,化作一道红光落地,瞬间化作一个身穿赤红道袍的小童。
他眉眼与白鹤童子有几分相似,却更显沉稳,周身萦绕着淡淡的血色气运,对着玄昭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声音清脆却带着几分敬畏:“拜见父神。”
玄昭走上前,笑着摸了摸他那灵动的小脑袋,与他那双漆黑的眼眸对视。
这双眼睛里,既有血海的凶煞,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死寂,只有看向玄昭的时候才多了几分生机。
“从今往后,你便名通幽。”玄昭轻声说道,语气温和,“不必再称我为父神,日后唤我老爷即可。”
“是,老爷。”通幽乖巧应声,眼底闪过一丝灵动。
与此同时,血海之地。
无尽血海翻涌咆哮,浪涛高达千丈,遮天蔽日,暗红色的海水之中,无数亡魂凄厉呼啸,怨毒的气息直冲云霄,化作漫天血云,经久不散。
冥河老祖端坐在一朵血色莲台之上,他一身血袍,面容阴鸷,周身杀气滔天,黑色的煞气与血海的凶煞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眉头紧蹙,指尖掐着推演印诀,浑浊的眼眸之中,血色符文不断闪烁,口中念念有词。
方才那一瞬,他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血海本源,竟凭空少了一成,那不是自然损耗,而是被人强行剥离、炼化!
“是谁?!”
冥河老祖怒喝一声,声音如惊雷般响彻血海,震得无数亡魂瞬间湮灭,“竟敢觊觎本座的血海本源,找死!”
他推演半晌,却只看到一团模糊的金绿色造化灵机,以及一缕若有若无的道韵,除此之外,再无任何线索。
冥河死死攥紧拳头,指节发白,元屠、阿鼻双剑在他周身嗡嗡作响,散发出致命的寒气。
“不管你是谁,敢动本座的本源,本座定要将你挫骨扬灰,让你永世沉沦血海,不得超生!”
血海之上,杀气愈发浓郁,浪涛翻涌得愈发剧烈,仿佛要将整个洪荒都吞噬殆尽。
而远在昆仑莲花峰的玄昭,似是察觉到了冥河的怒火,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