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始看了他片刻,目光从最初的审视,渐渐转为一丝满意,又带着几分感慨。
“你啊。”
元始抬手虚点了他一下,“胆子是越来越大了。量劫之中,连本座都要谨慎三分,你倒好,还想着拉上你师兄一起蹚浑水。”
玄昭挠挠头,嬉笑道:“师尊,水浑才好摸鱼嘛。水清无鱼,那多没意思。”
元始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却也没再直接否定,只是负手立于玉清宫前,目光投向远处云海翻涌,缓缓开口:
“先说你第一个问题——大罗金仙,究竟要注意什么。”
他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一种洞穿万古的力量,落入玄昭耳中,让他不由自主收敛起所有玩世不恭,凝神倾听。
“洪荒修士,自生来就是仙胎,由肉身到元神,地仙、天仙、真仙、玄仙、金仙、太乙金仙,一路向上,皆是在打磨‘己身之道’。”
“但大罗,不同。”
元始转头看向他,眼神变得异常严肃:
“大罗者,‘超脱时间,不在因果’。你之前所修,无论神通多强,境界多高,终究跳不出‘今我’与‘昔我’的束缚。”
玄昭心中一动,默默咀嚼着这句话。
“你此刻的道果,是你过去无数次选择、修行、争斗累积而成。”
元始继续道,“你今日所做的一切,又会成为明日的因。你看似在走自己的路,实则被‘时间之流’推着前行。”
“这便是凡俗之‘因果’,也是绝大多数修士,终其一生无法踏出的牢笼。”
玄昭低声道:“那……大罗,便是跳出这牢笼?”
“可以这么说。”
元始点头,“大罗金仙,并非境界再高一截那么简单,而是对‘道’的理解,发生了根本的变化。”
“你要明白——”
他抬手一指虚空,虚空中顿时浮现出无数细微的光点,每一点光,都仿佛是一个“玄昭”的影子。
有在昆仑山抚琴的,有在北冥与鲲鹏争论不休的,有在凤栖山与伏羲论道的,甚至还有尚未发生的画面,隐约闪现。
“这无数的‘你’,并非虚妄。”
元始沉声道,“在时间长河之中,过去、现在、未来,皆有‘玄昭’。”
“寻常修士,只能感知到‘此刻之我’,被牢牢锁在当下。而大罗金仙,却能将这无数个‘我’,视作一体。”
玄昭瞳孔微缩:“您是说……过去、现在、未来,皆为一体?”
“正是。”
元始道,“你若成就大罗,便不再是‘此刻的玄昭’,而是‘贯穿古今未来的玄昭’。
你所修之道,不再只作用于当下,而是作用于你的‘全部时间线’。”
“所以——”
他语气一转,“突破大罗,真正要注意的,不是法力多强,不是神通多玄妙,而是……”
“你,能否在无穷因果、无尽时间线中,守住‘真我’。”
玄昭沉默了。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时空长河中游走的经历,那些似真似幻的未来片段,那些不同选择下的不同结局,以及自己曾经险些迷失在其中的瞬间。
“师尊是说……”玄昭缓缓开口,“若我在冲击大罗之时,无法将过去、现在、未来所有的‘我’统合归一,便会被时间之流撕碎?”
“可以这么理解。”
元始看着他,“你主修时空之道,比旁人更接近这一层真相,也比旁人更危险。”
“别人突破大罗,是在因果之网中挣扎;你突破大罗,是在时间长河中逆流而上。”
玄昭苦笑:“听您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还是做个太乙金仙挺好的。”
元始瞥了他一眼:“怕了?”
“怕倒是不怕。”玄昭摇头,“只是……更清楚了这一步的分量。”
他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弟子明白了。想要成就大罗,必须先将自己的‘道’,彻底想明白。
明白我是谁,我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并且在任何时间、任何境遇下,都不否定这个‘我’。”
元始微微点头:“不错。”
“你的道,是世界之道,是时空开辟之道。”他继续道,“那你便要问自己,你究竟是‘掌控时空之人’,还是‘时空的一部分’?”
“你是要凌驾于时间长河之上,还是要融入其中,与之为一?”
玄昭怔在原地,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开。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掌控”时空,以时空为刀,为舟,为盾。
但此刻被元始点破,他才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想过,自己与“时空”的关系,究竟是什么。
“这便是你与一般修士最大的不同。”元始淡淡道,“别人的道,多是‘术’,而你的道,从一开始就触及了‘本源’。”
“所以,你若想稳,便要先在心中明白,你,玄昭,究竟要以何种姿态,立于这洪荒,立于这时间长河之中。”
玄昭深吸一口气,郑重一揖:“多谢师尊指点,弟子……明白了。”
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修行,不再只是闭关打坐、炼化法力那么简单,而是要一次次拷问自己的本心。
在无数可能的“自我”中,找到那个唯一的、不可动摇的“真我”。
元始看着他,目光柔和了些许:“你能听进去,便是好事。”
他话锋一转,又回到先前的话题:“至于你说,要带南极走一趟量劫。”
玄昭精神一振,抬头看他。
“你有你的算计,本座也有本座的考量。”元始淡淡道,“南极这孩子,道心稳,性子也沉得住,确实不该只困在昆仑。”
“量劫之中,有死有生,有灭有成。你要带他去,也未必是坏事。”
玄昭心中一喜:“师尊的意思是……”
元始抬手一压,打断了他,“你要记住,量劫之中,变数极多。你有九品净世白莲护身,又有你的时空之道保命,纵然分出一朵,南极也未必能在走出此番量劫。”
“你若真要带他入局,便要做好一个准备。”
元始目光如电,直视玄昭:“有朝一日,他若因你这一决定而身死道消,你能否承受这份因果?”
玄昭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
他不是圣人,做不到“一切皆在算计之中”,穿越者的先知先觉,确实能够让他把握先机,可若是真到了战场上,他真有把握护的了自家师兄吗?
但他同样清楚,若不趁此量劫,为南极,为玉清一脉争得更多生机与机缘,将来面对更大的杀劫,他们只会更加被动。
“弟子……”玄昭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却坚定,“愿一力承担。”
元始沉默了片刻,看着眼前这个弟子,心中既有些无奈,又有些欣慰。
“痴儿。”他轻轻叹息一声,“你以为,量劫之中,死亡是最大的代价吗?”
玄昭一怔。
“有时候,活着,比死更难。”
元始淡淡道,“你要带他入局,便要教他,如何在量劫之中,不迷失自己,不被外物所惑,不被他人所左右。”
“否则,他即便活下来,也未必还是今日的南极。”
玄昭心中一凛,默默记下了这句话。
“罢了。”元始终于松口,“你要带他去,便带他去。”
“量劫之中,连圣人都不敢言‘有把握’三字。你敢说有,本座便看你,如何用你的‘把握’,去面对那未知的变数。”
玄昭深吸一口气,重重叩首:“弟子谨记师尊教诲。”
“起来吧。”元始摆摆手,“你刚回来,先回去稳固境界。突破大罗之事,不可急躁。”
“至于南极——”
他看了看玉清宫深处,仿佛穿透了重重殿宇,看到了那位正在静坐修行的首徒,“等你准备好,再来找他。”
玄昭心中一热,知道这是师尊默认了自己的提议。
“弟子告退。”
他恭敬行礼,转身离去。
走出玉清宫的瞬间,他抬头望向那无尽苍穹,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大罗之路,量劫之局,南极之命,玉清之兴衰……
无数丝线,在他心头交织。
他知道,自己的路,已经不再只是“一个修士的修行之路”,而是渐渐与整个洪荒的未来,缠绕在了一起。
“既然如此——”
玄昭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战意十足的笑容。
“那就让这量劫,来得更热闹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