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傅明刚想发话,坐在他旁边的宣传科科长刘科长赶紧起身,一把按住了他的胳膊,打断道:“老傅,冷静点!”他朝傅明使了个严厉的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刘科长知道傅明是个倔脾气,也深知马副厂长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更加清楚这次广交会,杨芳君立下的汗马功劳是铁一般的事实,傅明跟马副厂长在这个节骨眼上硬顶,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于是刘科长转向马副厂长,语气放得极其诚恳,甚至带着点检讨的意味:“马厂长,您批评得对!这次广交会的宣传文案,的确是我们宣传科没做好,考虑不周。”他说着,又暗暗拉了拉傅明的衣角,然后继续面对马副厂长,“我们宣传科在准备广交会材料时,确实过于保守了,思路没打开。主要……主要也是考虑到这是咱们厂第一次参加这么重要的外事活动,心里没底,想着要突出我们的传统优势,稳扎稳打,没想到反而束缚了手脚,没能呈现出最好的效果。”
刘科长这番以退为进的话,姿态放得很低,既承认了“错误”,又解释了“苦衷”,算是给双方都搭了个台阶。
但马副厂长显然今天是打定主意要和宣传科掰扯清楚,他没有顺着刘科长搭的台阶下,而是就着这个话题,继续他的“输出”。
“最好的效果?”马副厂长摆了摆手,“那我就趁这次会议,跟大家说个清楚。”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杨芳君身上,“我们这次能成功,能拿到这打开局面的订单,靠的是一个人!那就是杨芳君同志!”
马副厂长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亲历者的视角说道:“在座的各位可能不知道,在广交会那个地方,比咱们厂子大、牌子响、资历老的厂子多了去了!在那种地方,放眼望去,哪个厂子的东西质量不扎实?哪个厂子的宣传文案写的不够巧思?”
马副厂长的目光变得深远,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巨大、喧嚣而充满竞争的展馆:“咱们制衣厂的那个展位,位置就在通道的最尽头,只有**平方那么大,展位上什么都没有,三面光秃秃的白墙板,连个像样的展示架都没有,而咱们因为没经验,什么都没有带,根本无从下手。可别的厂子布置的却像百货商店的橱窗一样,好看的不要不要的。就因为每个厂子都很优秀,都很拼命,僧多粥少,那些外商根本不需要走到通道的最后。当时如果不是小杨给咱们鼓气,咱们早就已经输了士气。”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马副厂长的声音在回荡。
“你们以为那些外商是看了宣传文案才签了单,当然也有这么一部分原因,但其实真正成功的原因是小杨,是她凭借她自己的能力,一个一个拉过来,谈下来的!”马副厂长的语气斩钉截铁说道,“我当时就在旁边看着!人家一开始根本对咱们厂没兴趣,是小杨,硬是靠着她的热情,还有她提前学习的外国话,把人给留住说服住的!”
马副厂长在傅明脸上停留了片刻,语气沉了下来:“宣传文案固然很重要,但这次在咱们制衣厂命运的战役里,真正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是小杨这个人!没有小杨,就没有这个‘美拉德系列’吸引眼球!没有小杨去展外发传单,我们那个破位置根本不会被人留意!”
此时,王副科长插嘴道:“马厂长说的对,说句实话,如果当时没有小杨在,我们这几个人就算把展位搬到广交会大门口,也只能干看着人流从眼前过去!”
马副科长和赵前进同志同时点了点头,也表示赞同。
“同志们!”马副厂长重重拍案,“我现在把话放在这里——这次广交会的成功,小杨一个人要占九成功劳!剩下的一成,才是我们这些打下手的人的!”
马副厂长的话如同连珠炮,一句接一句,砸得傅明脸色煞白,哑口无言。
“所以刘科长,”马副厂长的语气不容置疑,“我希望你们宣传科能尊重事实,好好宣传杨芳君同志给咱们厂带来的巨大成果。”
此时的杨芳君真想大喊一声:马厂长,你是我的神!
“好了好了,”周书记终于开口打圆场道,“谁的功劳,咱们厂领导班子心里有数,但杨芳君同志在这次广交会上起的关键作用也是毋庸置疑的!”他顿了顿,看向杨芳君,“杨芳君同志,我建议你能把在广交会上的经历和心得写一份总结报告,咱们好把它作为一个典型案例在全厂推广。让各车间、各部门好好学习这种不等不靠、主动作为的工作作风。”
说着,周书记又特意看向宣传科的方向:“傅科长,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宣传科来办。要深入挖掘,把杨芳君同志如何克服困难、如何创造性开展工作的事迹,原原本本地宣传出去。”
傅明:“……”
马副厂长听完周书记这番话,满意地点了点头,坐了下来,端起茶杯喝起茶来。
会议结束后,杨芳君被众人围住道贺,她只是淡淡微笑点头回应,职场上的“谁红跟谁玩”杨芳君当然懂,所以当她看向马副厂长离开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感激。
开完会,杨芳君就回样板组了,这也是她从广交会回来后第一次进样板组。与会议室里那种带着明确目的性、甚至有些刻意的客套相比,样板组里的气氛显得平静,甚至……平淡了许多。
杨芳君刚推开门,房间里依旧是熟悉的缝纫机哒哒声和剪刀裁剪布料的沙沙声。她的出现,只是让这规律的节奏产生了片刻的凝滞。大家像是听到了动静,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目光从各自手中的活计上移开,落在了她身上。
小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眼神瞟了一眼旁边的钱师傅,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冲杨芳君飞快地、略带拘谨地笑了一下,便重新低下了头,帮钱师傅摆弄布料。
其他师傅也只是看了杨芳君一眼,眼神交汇的瞬间或许有点头示意,但随即就移开了,重新投入到工作中。
这种反应,让杨芳君无比尴尬,她慢慢移步,她深吸一口气,走到钱师傅身边,说道:“钱师傅,我回来了。”
钱师傅还是老样子,仿佛天塌下来也影响不到他打版。他戴着老花镜,手里的划粉在纸板上稳稳地移动,连头都没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