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茄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将走廊的寂静彻底隔绝。
室内灯光昏黄,雪茄的烟雾如淡蓝的纱幔缓缓飘动。卡尔·维斯坦坐在一张厚重的皮质沙发中央,手里把玩着一支未点燃的科伊巴。他左侧,正是那位避开林雅目光的非洲前部长马利克·恩贡戈,此刻他身体微微前倾,仿佛对茶几上的水晶烟灰缸产生了浓厚兴趣。右侧坐着一位约莫五十岁、气质端庄的银发女士——伊莎贝尔·劳伦特,圣光儿童基金会主席,她的笑容温和却带着一种职业性的距离感。
阿丽雅自然地走向侧面的酒柜,为自己斟了小半杯威士忌,姿态仿佛她才是这个私人聚会的主人之一。
“谢先生,林女士,”维斯坦首先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德语口音特有的严谨韵律,“阿丽雅小姐刚才说,你们有些有趣的想法要分享。”他没有起身,只是抬手做了个“请坐”的随意手势。沙发对面,是两张略显孤立的单人椅。
这是一种微妙的下马威。林雅与谢洛琛对视一眼,坦然走向单人椅坐下。林雅将那份倡议书概要放在膝上,没有急于递出。
“卡尔爵士,”谢洛琛先开口,语气是不卑不亢的商业对话姿态,“很抱歉打扰您的私人时间。我们在水资源可持续管理方面,有一些突破传统框架的构想,想到您是全球ESG投资和公共舆论领域的权威,冒昧希望能聆听您的见解。”
维斯坦微微颔首,目光却落向林雅:“下午的演讲,我听了后半部分。‘用商业效率履行王室责任’,这个提法很有张力,林女士。尤其是……在IWRI刚刚发出质询函的背景下。”他直接戳破窗户纸,灰蓝色的眼睛像探测雷达。
林雅迎上他的目光,微笑:“正因为有质询,才更凸显‘主动透明’的价值。被动回应是辩解,主动公开是革新。”她将膝上的文件拿起,却没有递给维斯坦,而是转向了伊莎贝尔·劳伦特:“劳伦特女士,作为长期关注儿童权益与社区发展的专家,您认为,当一家企业——尤其是涉及基础资源如水的企业——愿意将自身运营完全置于国际独立委员会的监督之下时,这是否能真正惠及当地社区,还是只是一种公关手段?”
问题巧妙地绕开了维斯坦的审视,抛给了在场理论上最“中立”的第三方。伊莎贝尔略显意外,但良好的教养让她迅速接话:“理论上,透明和监督是问责的基础。但关键在于,独立委员会的组成是否真正多元、公正,其权限是否足以获取未经修饰的信息。很多所谓的‘透明’,只是经过精心裁剪的展示。”
“完全同意。”林雅立刻接上,语速平稳而清晰,“所以我们设想的委员会,将包含联合国环境署技术官员、国际水文学会的学者、湄公河沿岸各国至少三家本土环保NGO的代表,以及……随机抽选的受影响社区村民代表。所有会议记录、现场核查视频、原始数据(除受法律保护的商业秘密外)全部实时上传至一个公开的区块链平台,无法篡改,接受全球网民监督。”
她顿了顿,终于将目光转回维斯坦:“卡尔爵士,您的新闻社以调查报道闻名。如果我们敢提供这样一个‘完全开放的数据端口’,贵社是否愿意指派记者团队,全程跟踪评估这个实验?不是作为被邀请的宾客,而是作为独立的监督者?”
这一下,连阿丽雅倒酒的动作都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将最大的潜在批评者,直接邀请为监督程序的组成部分!这已不是防御或公关,而是近乎“疯狂”的自信邀约。
维斯坦摩挲雪茄的手指停了下来。他深深看了林雅一眼,第一次露出了一丝类似兴趣的神情:“很……大胆的提议,林女士。这几乎是将企业的心脏剖开,放在手术台上任人检视。股价波动、竞争对手窥探、内部机密泄露……风险巨大。”
“风险与信任成正比。”谢洛琛接过话,声音沉稳,“传统的水务模式正在全球范围内遭遇信任危机。Provida和王室联姻,本身就承载着探索新模式的期望。如果我们依然用旧墙围起旧院子,那么联姻的价值何在?我们想建立的,不是更高的墙,而是更清澈的院子。”
“清澈的院子……”维斯坦低声重复,目光在谢洛琛和林雅之间移动,似乎在评估他们这种“激进共识”的真实性与牢固程度。
这时,一直沉默的马利克·恩贡戈忽然用带着法语口音的英语开口,声音有些干涩:“透明……在有些地方,透明意味着危险。”他没有看任何人,像是自言自语,“矿洞里的事情,晒在太阳下,会烫伤很多人。”
话题,被一根无形的线,倏然拉向了刚果。
阿丽雅端着酒杯,轻轻晃动着琥珀色的液体,仿佛不经意地说:“马利克部长是在感慨他任内推动矿业透明化的艰难吧。刚果的矿产,尤其是钴,牵动着全球电动汽车的电池供应链。阳光下的每一颗钴矿,都可能映照出复杂的影子。”她抿了一口酒,看向林雅,“说起来,林女士的基金会,有没有关注过矿产开采区的儿童权益问题?水和矿,都是资源,也都深深嵌入社区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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