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门口的牌子,最终还是立起来了。
不过没写“天机阁与狗不得入内”那么直白——毕竟咱是文明人,要讲素质。
我让赵铁找了块上好的沉阴木,亲自操刀,刻了八个龙飞凤舞、蕴含着一丝不容置疑道韵的大字:
“非请莫入,后果自负。”
牌子不大,就挂在门框旁边,黑底白字,透着股子生人勿近的森然。
效果立竿见影。
原本还有些好奇的、或是心怀侥幸想来看看“煞星”老板真容的闲杂人等,看到这块牌子,再感受一下上面那让人神魂发紧的道韵,大多咽了口唾沫,乖乖转身走人。
连那些来寻求庇护的“特殊”客人,进门时都更加小心翼翼,对着牌子躬身行礼,仿佛在拜见什么宗门禁地的界碑。
“老板,这牌子……真带劲!”侯三摸着下巴,啧啧称赞,“比之前墙上那几行字还唬人!”
王老四憨厚点头:“嗯,看着就踏实!”
赵铁和林月儿虽然没说什么,但眼神里也透着赞同。经过天机阁接连几次奇葩的试探,他们都明白,适当的“恶名”和明确的界限,是保护酒馆安宁的必要手段。
我靠在柜台后,看着门外偶尔路过、对着牌子指指点点却又不敢靠近的行人,满意地抿了口酒。
清净,真好。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或者说,总有人觉得自己是那个可以无视规矩的例外。
牌子立起来的第三天,下午。
酒馆里客人不多,三三两两,各自安静地喝着酒。
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停在了店门口。
一个穿着锦蓝长袍,面容儒雅,腰间悬着一枚古朴玉佩的中年修士,站在门外。他气息内敛,但隐隐透出的灵压,赫然是元婴后期,而且根基极为扎实,远非之前血狼寨那个枯木长老可比。
他并未直接闯入,而是站在门外,目光先是扫过那块沉阴木牌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看向店内,朗声开口,声音温和却自带一股威严:
“云麓仙宗,执法长老程远明,求见此间主人。”
云麓仙宗?执法长老?
店内客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不少人露出敬畏之色。云麓仙宗乃是名门正派,执法长老更是位高权重,掌管宗门刑律,轻易不会下山。他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因为之前那个弃徒和枯木长老的事,来找回场子?
赵铁和林月儿神色一紧,尤其是林月儿,听到“云麓仙宗”四个字,脸色微微发白,手下意识地握紧了。
我抬了抬眼皮,没起身,只是淡淡回了一句:“规矩在门口,自己看。”
程远明闻言,不怒反笑,对着门口的牌子拱了拱手,姿态放得很低:“阁下立的规矩,程某看到了。只是程某此来,并非寻衅,而是有一事,关乎此地安宁,需与阁下当面商议。不知可否入内一叙?”
态度倒是比之前那些家伙强多了。
我放下酒杯,看向他:“什么事,就在门口说。”
程远明也不坚持,就站在门口,声音清晰地传入店内:“近日,我宗接到数起禀报,西北魔域边缘,数个村镇遭不明势力屠戮,死者皆被抽取魂魄,现场残留有精纯的幽冥死气。根据线索追踪,那伙恶徒最后消失的方向,正是贵镇附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店内那些神色各异的“特殊”客人,意有所指:“程某奉命追查此事,担心那伙恶徒可能混入镇中,甚至……就藏匿在某些易于藏污纳垢之所。为保此地安宁,程某需对镇内所有修士聚集之处进行排查,还望阁下行个方便,让我宗弟子入内查看一番。”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打着追查凶徒、保护安宁的旗号,要求进入酒馆搜查。
店内那些“特殊”客人们顿时骚动起来,不少人脸色大变,眼神惊恐。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见不得光的秘密,若是被云麓仙宗执法堂的人查上一查,后果不堪设想!
赵铁踏前一步,沉声道:“程长老!我们酒馆开门做生意,来的都是客人,从未包庇什么恶徒!您这样说,未免有失偏颇!”
程远明看了赵铁一眼,目光如电,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小友,除恶务尽,宁枉勿纵。若心中无鬼,又何惧查验?”
他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四名身着云麓仙宗核心弟子服饰的年轻人,个个气息凌厉,眼神锐利,修为都在金丹中后期,显然是执法堂的精锐。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那些“特殊”客人中,有人已经悄悄握住了武器,有人眼神闪烁,准备伺机逃走。
我叹了口气。
为什么总有人,喜欢把“讲道理”变成“讲拳头”呢?
我从柜台后站起身,缓缓走到门口,与程远明隔着一道门槛对视。
“程长老,是吧?”我开口。
“正是。”程远明微微颔首,态度依旧客气,但眼神深处带着一丝属于执法者的倨傲与审视。
“你刚才说,要搜查我的店?”
“是为了此地安宁,还请阁下……”
我抬手打断了他:“理由很充分,大义也很凛然。”
程远明脸上露出一丝“你明白就好”的神色。
我话锋一转,指了指门口的牌子:“但是,我的规矩,写得很清楚。”
程远明眉头微蹙:“阁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此事关乎人命与正道安危……”
“你的道理,是道理。”我再次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我的规矩,也是道理。”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你想进去,可以。”
程远明神色稍缓。
我接着道:“第一,拿出确凿证据,证明你要找的人,就在我的店里。人证、物证、或者你们云麓仙宗那套‘问心镜’、‘溯光术’之类的玩意儿,随便什么都行,只要能让我认可。”
程远明脸色微沉:“恶徒狡猾,岂会留下明显证据?正需入内搜查,方能……”
“那就是没有证据。”我摊了摊手,“第二,征得我店里所有客人的同意。他们若是不愿意被查,你也不能强求。”
程远明身后的一个年轻弟子忍不住喝道:“放肆!我云麓仙宗执法堂办案,何需征求这些来历不明之人的同意!”
我瞥了那弟子一眼,没理会,继续对程远明说:“第三,支付搜查可能造成的损失。包括但不限于:惊吓客人导致的营业额损失、物品损坏赔偿、我的精神损失费,以及……我的时间成本。初步估算,搜查一次,十万上品灵石,先付钱,后办事,童叟无欺。”
“十万上品灵石?!”程远明身后的弟子们炸锅了,“你怎么不去抢!”
程远明的脸色也彻底沉了下来,他盯着我,周身元婴后期的灵压开始缓缓释放,试图压迫我:“阁下,是要存心包庇恶徒,与我云麓仙宗为敌了?”
我感受着那点可怜的灵压,如同春风拂面,连我衣角都吹不动。
“为敌?”我笑了笑,“程长老,你搞错了一件事。”
我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
“不是我与你云麓仙宗为敌。”
我的目光扫过程远明和他身后那四个义愤填膺的弟子,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是你们云麓仙宗,在试图破坏我的规矩,打扰我的清净,影响我的生意。”
“是你们,在与我为敌。”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无形无质,却仿佛蕴含着天地意志的磅礴威势,以我为中心,轰然扩散!
不是灵压,不是杀气。
而是一种更本质、更高级的……“存在感”!
如同沉睡的古神睁开了眼睑,如同运转的天道投下了目光!
程远明和他身后的四名弟子,只觉得神魂剧震,仿佛被整个天地所排斥、所压制!他们周身的灵压瞬间溃散,体内灵力运转滞涩,连思维都仿佛变得缓慢!
程远明脸上那执法长老的威严和倨傲瞬间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与骇然!他噔噔噔连退三步,脸色煞白,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那四名核心弟子更是不堪,直接闷哼一声,嘴角溢血,几乎要跪倒在地!
他们看向我的眼神,如同看到了某种无法理解、无法抗衡的至高存在!
酒馆内,那些原本紧张的“特殊”客人,此刻也全都目瞪口呆,敬畏地看着门口那个看似普通的身影。
我收回那丝无意间泄露的“存在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是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看着惊魂未定的程远明。
“程长老,现在,”我指了指那块沉阴木牌子,语气带着一丝调侃,“还要进来‘搜查’吗?”
程远明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最终,对着我深深一揖,声音干涩沙哑:
“在……在下唐突!扰了阁下清净,万分抱歉!这……这就告辞!”
说完,他不敢有丝毫停留,甚至不敢再看我一眼,带着那四个几乎走不动路的弟子,仓惶无比地转身离去,背影狼狈得像四条丧家之犬。
我看着他们消失在街角,摇了摇头。
“所以说,讲道理多好,非要逼我‘讲道理’。”
我转身回到柜台后,对着一众还没回过神来的客人和伙计们挥挥手:
“没事了,继续喝酒。”
酒馆内,安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比之前更加热烈的气氛。
“老板威武!”
“云麓仙宗执法长老啊!就这么被吓跑了?”
“哈哈!痛快!看以后谁还敢来咱们这儿撒野!”
赵铁和林月儿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撼与安心。
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立规矩,是为了省麻烦。
但如果麻烦非要上门,我也不介意,用他们能听懂的方式,好好“讲讲道理”。
毕竟,我这人,最讲道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