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汁里的阎王债
“操!操!操——!!!”
费小极像只被烙铁烫了屁股的猴子,在逼仄潮湿的出租房里上蹿下跳。那张签着他大名的死亡证明复印件,被他揉烂了又展开,展开了又踩在脚下,最后干脆叼在嘴里狠狠撕咬,纸屑混着唾沫沾了一下巴。他眼珠子赤红,喘着粗气,仿佛要把那三个该死的字生吞活剥。
“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他神经质地念叨着,后背的冷汗就没停过,黏腻的T恤贴在皮肉上,冰得他直哆嗦。那行“下一个,费小极”的诅咒,像毒蛇一样缠在他脖子上,越收越紧。“阿芳那老娘们儿……她就是个鬼!她拿老子当饵!当替死鬼!给那群死了的崽子垫背!”
他想跑路,连夜扛着火车跑。可双脚刚挪到门口,一股更深的寒意就攥住了心脏。跑?往哪跑?签了阎王债,跑到天涯海角,那索命的鬼差怕是也在路口等着收利息!五百块!就他妈五百块和一包破烟!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右手剁下来喂狗!叫你贪!叫你贱!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他猛地顿住,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兽般的凶光,混杂着市井无赖特有的狡黠,“签名……对!签名!老子要翻盘!老子是被骗的!那签名肯定是假的!是有人模仿老子!栽赃陷害!”这念头一起,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瞬间点燃了他骨子里那点滚刀肉般的泼皮劲儿。“老子要闹!闹他个天翻地覆!闹到笔迹专家面前去!白纸黑字,假的真不了!”
三天后,市局物证鉴定中心那扇厚重的磨砂玻璃门,被费小极一脚踹得咣当乱响,震得门框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
“开门!老子要鉴定!杀人啦!栽赃陷害啦!”他扯着破锣嗓子嚎,唾沫星子横飞,引来走廊里一片侧目。两个穿着制服的年轻警察皱着眉头想上来架他,被他一个泥鳅般的滑溜矮身躲过,顺势就往门缝里钻。“滚开!老子是苦主!苦主懂不懂?有人模仿老子笔迹签字杀人啦!阿sir!青天大老爷!你们管不管?”
办公室里,一个戴着厚厚老花镜、头发花白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专家,正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着一片纤维。被费小极这一嗓子嚎得手一抖,差点把证物掉地上。他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冷冷地扫向门口这个状若疯癫的年轻人。
“吵什么吵?当这里菜市场?”老专家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要鉴定什么?程序懂不懂?”
费小极一看这老头架势,心里先怯了三分,那点泼皮劲儿收敛了点,但脸上依旧摆出天大的冤屈。他哆嗦着手(这回倒有几分真),从怀里掏出那张被他揉搓得不成样子、沾着可疑油渍的死亡证明复印件,还有一张他自己新鲜出炉、歪歪扭扭写着“费小极”仨字的样本纸,猛地拍在老专家干净整洁的办公桌上。
“专家!笔迹专家对吧?您可得给我做主啊!”费小极指着复印件上那三个字,声音带了哭腔,“这!这他妈不是我写的!有人模仿我!陷害我!要害死我啊!您看看!您好好看看!我写‘费’字这一捺,从来都是往上翘的!他这写的啥?死蚯蚓似的往下耷拉!还有这‘小’字中间一竖,我习惯带钩!他这直接杵到底了!假的!绝对是假的!”
老专家姓陈,一辈子跟笔墨纸砚打交道,最烦咋咋呼呼。他没搭理费小极的嚎叫,先是嫌弃地用镊子尖拨开那份油腻的复印件,然后才慢条斯理地带上白手套,拿起高倍放大镜。他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鉴赏什么稀世古画,办公室里只剩下他轻微的呼吸声和放大镜在纸面上细微移动的沙沙声。
费小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眼巴巴地盯着陈专家的脸,试图从那布满皱纹的脸上读出一点端倪。他甚至下意识地搓着手指,仿佛想蹭掉那根本不存在的、属于死亡证明上的墨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像钝刀子割肉。就在费小极快要被这死寂逼疯时,陈专家终于放下了放大镜,摘掉老花镜,揉了揉鼻梁。他抬眼看向费小极,那眼神复杂得像一潭深水,里面有审视,有洞悉,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小伙子,”陈专家的声音平缓得像块磨刀石,“从运笔的流畅度、起收笔的力道转折、笔画间的自然连断,尤其是某些细微的书写习惯残留痕迹来看……”他顿了顿,费小极的心猛地一沉,完了完了,果然是老子签的……老专家话锋一转,“这份死亡证明上的‘费小极’签名,模仿得很高明,但……是假的。”
“啥?!”费小极差点蹦起来,巨大的狂喜像炸弹一样在他脑子里炸开,“假的?!您确定?!真是模仿的?!”
“确定。”陈专家肯定地点点头,指着样本纸上费小极自己写的字,“你看这里,‘极’字右边‘口’的收笔,你习惯性有个轻微的回勾,像小鱼尾巴。模仿者注意到了这个特征,但刻意模仿时显得生硬刻意,像是画上去的,缺少你书写时那种随性的力度惯性。还有你这‘费’字最后一点,你写得重且拖长,带着点发泄似的狠劲儿。模仿者点得虽然也重,但位置过于精准刻意,少了那股子浑然天成的‘痞气’。”老专家难得地用了个不太学术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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