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钱师爷府邸,现今的“青云坊总号”。
虽然大门口的牌匾还未挂上,院子里也到处堆放着木料和砖石,但那种属于顶级商铺的气象已经初露端倪。
后院的正厅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几张临时的桌椅摆在中间。
“呼……这一圈转下来,腿都细了一圈。”
钱少安毫无形象地瘫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杯凉茶狂灌,毫无刚才在门口时的兴奋劲儿,“晏弟,这宅子大是大,可走起来也太累人了。以后你们住这儿,要是想去前边铺子拿个东西,还得骑马不成?”
赵灵正拿着一块抹布擦拭着桌案,闻言笑道:“哪有那么夸张。不过这格局确实得改,前店后坊,中间得加一道隔断,既要方便货物周转,又要保证后院的清净。”
赵晏坐在主位,手里拿着那本从清河县带来的老账本,神色却渐渐严肃起来。
“钱兄,玩笑话稍后再说。”赵晏放下账本,看向钱少安,“咱们还是先谈谈正事吧。”
见赵晏一脸正色,钱少安也收起了嬉皮笑脸,坐直了身子。他虽然平日里看着不着调,但也知道这次来府城,身上是带着父亲的“军令”的。
“晏弟,你是想说分红的事吧?”钱少安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那是临行前父亲钱伯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带给赵晏的亲笔信。
“我爹说了,现在的‘青云坊’,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在清河县小打小闹的作坊了。”
钱少安将信推到赵晏面前,语气变得异常郑重,甚至带了几分他那个精明父亲的影子:
“以前咱们五五分成,那是基于‘风险共担’。那时候赵家根基浅,需要钱家的铺面、渠道和名声来撑场子。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指了指赵晏,又指了指这栋巨大的宅院。
“现在,你是府试案首,是沈家的座上宾,是整个南丰府文坛的新贵。这‘青云坊’三个字,本身就是金字招牌。”
“更重要的是……”钱少安压低了声音,“你有‘免税权’。”
这三个字一出,连正在擦桌子的赵灵手上的动作都停了。
做生意的都知道,这大周朝的商税有多重。除了朝廷规定的正税,还有地方上的厘金、过路费、以及各路神仙的打点费。这一层层剥下来,三成的利润就没了。
而赵晏的案首身份,直接把这三成的“损耗”变成了实打实的“纯利”。
“我爹算了一笔账。”钱少安继续说道,“如果还按五五分成,那就是钱家占了赵家天大的便宜。这不仅不合规矩,也不利于咱们长久的交情。”
“所以,我爹的意思是……”钱少安深吸一口气,伸出了两根手指。
“重新定契。以后青云坊的利润,赵家拿八成,钱家……只拿两成。”
“二八?”赵灵惊呼一声,“这也太少了吧?钱伯这也太……”
“不少了,赵姐姐。”钱少安苦笑一声,“我爹说了,要是没有晏弟这棵大树,咱们钱家在府城这地界也就是个受气的命。现在能跟着晏弟后面喝汤,还有免税的红利,这两成其实比以前的五成赚得还多呢!”
这确实是钱伯的精明之处。
他看得太透了。
赵晏现在是潜龙在渊,将来必成大器。钱家如果贪图眼前的这点蝇头小利,死守着五五分成不放,迟早会让赵家心里产生疙瘩。
一旦赵晏羽翼丰满,想要踢开钱家单干,那钱家不仅会失去这棵摇钱树,甚至可能在南丰府都混不下去。
主动让利,就是为了“捆绑”。
用两成的利润,换取赵晏这个未来“权贵”的终身盟友,这笔买卖,太划算了。
赵晏静静地听着,并没有急着表态。他拆开那封信,仔细地看了一遍。
信中,钱伯言辞恳切,甚至带着几分惶恐,字里行间都是要把钱家摆在“附庸”的位置上。
“钱伯是个明白人。”赵晏合上信,叹了口气。
“但是……”赵晏抬起头,目光清亮,“二八,不行。”
“啊?”钱少安愣住了,“嫌少?那……那一九?实在不行,我爹说这铺子的租金我们钱家也可以出……”
“不是嫌少,是太少了——我是说,给你们的太少了。”
赵晏站起身,走到钱少安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钱兄,你我都读过圣贤书,虽然我不信那些迂腐的道理,但我信一个理——‘独食不肥’。”
“青云坊能有今天,离不开钱家当初雪中送炭的情分。那时候我爹手废了,家里揭不开锅,是你爹收了我的墨,给了我们第一口饭吃。”
“这份情,若是用钱买断了,那咱们之间,就只剩下生意了。”
赵晏转身看向赵灵:“姐,咱们赵家虽然穷过,但不能忘本。钱家不仅出渠道、出人手,这次福伯为了帮我们张罗这铺子,跑前跑后,腿都快跑断了。若是只给人家两成,以后谁还愿意真心实意地帮咱们卖命?”
“那……”赵灵犹豫了一下,“晏儿,你的意思是?”
“七三。”
赵晏斩钉截铁地说道。
“赵家七,钱家三。”
他伸出三根手指,在空中晃了晃。
“这一成,不是施舍,是‘红利’。是给钱家上下几十口人吃的定心丸。”
“我要让钱伯知道,跟着我赵晏,不仅能保平安,还能发大财!”
“这……”钱少安眼圈红了。
他虽然是个纨绔,但也知道好歹。二八是本分,七三那是情分。这一成的利润,放在如今青云坊的体量下,那可是成百上千两银子啊!
赵晏竟然眼皮都不眨一下就让出来了?
“晏弟!你这兄弟,我钱少安这辈子认定了!”钱少安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憋出一句,“以后谁要是敢说你坏话,我钱少安第一个上去咬死他!”
“行了行了,别咬人了。”赵晏笑着按住他,“既然定下了,那就立字据吧。亲兄弟明算账,这规矩不能废。”
当下,赵灵取来笔墨,赵晏亲自起草了一份新的契约。
契约上写得清清楚楚:
赵家负责核心技术(制墨、绣样)、品牌运营及官面维护,占股七成。
钱家负责原材料采购、渠道销售及日常庶务,占股三成。
且特别注明:凡青云坊名下产业,皆享赵晏之“优免”特权。
这份契约,不仅仅是一张分红协议,更是一张“投名状”,将钱家这艘由于惯性还在老航道上行驶的商船,彻底锁死在了赵晏这艘即将扬帆起航的巨舰之上。
签完字,盖上印。
赵晏将一份契约递给钱少安,另一份交给姐姐保管。
“钱兄,这份契约你带回去给钱伯。另外,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你说!上刀山下火海!”钱少安把胸脯拍得震天响。
“没那么严重。”赵晏指了指这空荡荡的后院,“这铺子太大了,光靠姐姐带来的那十几个人根本转不开。我需要人,大量的人。”
“你回去告诉令尊,让他把钱家在府城手里那些老实可靠的伙计、掌柜,能抽调的都抽调过来。工钱我出双倍!”
“还有,这后院要改成工坊,需要大量的木匠、泥瓦匠。这些琐事,也得劳烦钱伯多费心了。”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钱少安满口答应,“我爹要是知道能拿三成利,估计今晚做梦都能笑醒,干起活来肯定比谁都卖力!”
正事谈完,气氛顿时轻松了下来。
赵灵收好契约,看着这两个少年,眼中满是笑意。
“行了,正事谈完了,你们俩也别在这儿陪我吃灰了。”赵灵推了推赵晏,“晏儿,你带钱少爷出去转转吧。他难得来一趟府城,总不能一直憋在屋子里。”
“对对对!”钱少安立刻来了精神,“晏弟,我听说秦淮河边的画舫……”
“咳咳!”赵晏重重地咳嗽了两声,打断了这家伙的胡言乱语,“那个……钱兄,咱们还是去‘望江楼’尝尝府城的特色菜吧。画舫那种地方……太吵,不适合咱们读书人。”
“啊?哦哦哦!对!读书人!读书人不去那种地方!”钱少安连忙改口,却还是忍不住朝赵晏挤眉弄眼。
看着两人勾肩搭背离去的背影,赵灵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挂着一丝宠溺的微笑。
她转身看着这偌大的厅堂,深吸一口气。
“好了,男人们去打天下了,女人也要开始守家了。”
她挽起袖子,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
“来人!把那边的箱子都打开!先把‘巾帼’系列的样板摆出来!”
“还有,去门口贴张告示,就说青云坊招工!绣娘、墨工,只要手艺好,工钱从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