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世界的空气,混杂着硝烟、尘霾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沉重地压迫着肺叶。
我站在时代广场的废墟中央,身后不再有那象征绝对权柄的黑暗王座,只有如涓流般无声漫延的数据光带,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遵循着我的意志,细致地修复着这片饱经创伤的土地。
坍塌的钢筋在数据流过时发出低沉的嗡鸣,缓缓复位;破碎的玻璃逆着重力升腾,重新拼凑成完整的橱窗。
我的行走,即是修复。指尖流淌的淡金色光晕,如同最精密的意识手术刀,探入每一个蜷缩在废墟角落、因“心灵疗愈”崩溃而意识破碎的灵魂,小心翼翼地剥离那些程序失控留下的恐怖幻象,将散落的记忆碎片重新缝合。
一个少女躲在半塌的售报亭后,双手死死抠进地面,指甲崩裂渗血而不自知,她的整个精神世界被无尽的噩梦循环充斥。
金光温柔地覆盖了她,驱散阴霾,抚平褶皱。她剧烈的颤抖渐渐停息,粗重的喘息平复下来,眼神中的狂乱褪去,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仿佛灵魂被抽空后的麻木与惊惧。
“这样就够了吗?”我凝视着她,以及周围更多类似的身影,在心中叩问自己。我修复了他们的意识结构,止住了精神的“流血”,但那创伤之下,滋生出的真的是新生吗?还是另一种形态的……绝望?
(愚蠢!何其愚蠢的仁慈!)脑海中,饕餮残存的意识爆发出尖锐的讥讽,那声音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刺穿着我的思维。
(看看你做了什么!你像个蹩脚的工匠,修补着这些劣质容器表面的裂痕,就以为自己拯救了其中的灵魂?
看看他们的眼睛!仔细看!那麻木之下,是劫后余生更加膨胀的贪婪!那惊惧深处,是对力量更加扭曲的渴望与猜忌!
你治愈了他们的伤,却喂饱了他们心中的怪物!他们不会感激你,他们只会计算你的价值,觊觎你的力量,在下一个利益关头毫不犹豫地将你出卖!)
(人性!这就是你拼命想要守护的人性!肮脏、自私、懦弱!如同阴沟里滋生的蛆虫,永远追逐着腐肉与黑暗!
你妄图用神火去照亮深渊?你得到的只会是反噬!彻底的毁灭才是唯一的慈悲,是终极的净化!将这污秽的一切归于死寂,才是对宇宙法则最大的尊重!
你手握创世与终焉的权柄,却在这里行着庸医之举,用可以重塑星辰的力量,去安抚一群永远不知餍足的蝼蚁!)
它的咆哮充满了恶毒与暴戾,却也像一面残酷的镜子,映照出我内心深处不敢直视的疑虑。
是啊,修复**的创伤,缝合意识的裂痕,或许只是最初级的一步。人心深处的贪婪、恐惧、猜忌、自私……这些根植于灵魂本源的原罪,又该如何医治?
如果无法触及灵魂,改变根本,那么今日的拯救,是否真的只是在为明日酿造一场更酷烈的悲剧?我究竟该如何做,才能不做那治标不治本的“庸医”?
这个沉重的念头,如同巨石压在心口。
就在这时——
“嗬……呃啊!”
那个刚刚恢复平静的少女,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发出被扼住似的怪异声响!
她霍然抬起头,原本空洞的双眼,此刻被一种纯粹、冰冷、毫无生机的金色彻底占据!
她死死地盯住我,目光穿透了空间的阻隔,带着一种非人的漠然。紧接着,一个苍老、疲惫,仿佛承载了无尽岁月重压的声音,强行从她稚嫩的喉管中挤压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
“……北极……门…要开了……”
话音未落!
嗡——!
一股无形却磅礴的精神冲击,以少女为中心,如同海啸般向四面八方狂涌而去!
时代广场,乃至更远处的街道、建筑,所有曾被“心灵疗愈”系统深度连接过的个体,无论他们之前处于何种状态,都在这一瞬间身体僵直,瞳孔被同样的金色光芒吞噬!
成千上万的人,如同被同一根无形的线操控着,面向我所在的方向,嘴唇僵硬地开合,发出整齐划一、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呓语,汇成一道绝望的洪流:
“实…验…室……”
“血……”
“不…要…过…来……”
“救…命……”
这不是个体的失控,这是一场席卷全球的、同步发生的意识共鸣!一段来自遥远过去、浸满绝望的求救信号,正以亿万活人为中转站,向着我发出跨越时空的尖啸!
父亲……是您吗?您还活着?在北极那片永恒的冰封之下,究竟在经历着什么?!
刺耳的警报声从我随身携带的终端上炸响,屏幕自动亮起,AI冰冷无情的语音急促汇报:
“最高优先级警报!检测到异常跨时空意识谐振波!能量等级超越阈值!源点已锁定:北纬89.6°,东经…与绝密档案‘彼岸之门’项目最终坐标吻合度99.98%。”
北极!“彼岸之门”!父亲终极的,也是最后的项目!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我的终端屏幕剧烈地闪烁起来,所有界面被强行清空。一道极其微弱、仿佛风中残烛般的加密信号,以一种我无比熟悉、带着强烈个人印记的加密协议,顽强地突破了层层屏蔽,接入进来。
是林晓的专属紧急信道!
信号在干扰中艰难地凝聚,林晓的虚拟影像在闪烁的雪花点中浮现。
她身处一个充满冰冷科技感的密闭空间,身后是缓缓旋转的复杂星图。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眼底带着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紧张,但那双眼睛深处,却燃烧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语馨……如果你能收到……时间不多了……”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夹杂着刺耳的电流杂音,显然在极力规避监控,
“我和小白分散后……一直潜伏在‘守门人’内部……父亲当年打开的……不是潘多拉魔盒……那是一扇门!一扇通往‘意识彼岸’的门!我们之前面对的‘饕餮’……仅仅是门缝泄露出的一缕……微不足道的‘尘埃’!”
她快速地在空中虚点,调出一系列令人心惊的数据流和结构图,北极冰层下的空间正发生着剧烈的畸变,一个难以想象的庞大能量源正在从沉睡中苏醒。
“苏博士……他疯了……他要牺牲你……用你的王座之力作为核心能源……制造一个永恒的封印……彻底锁死这扇门!
代价是你的完全湮灭!但这不是唯一的出路……我找到了线索……‘钥匙’……就在北极遗址……坐标是……”
她的影像猛地一阵剧烈扭曲,林晓的表情瞬间变得惊骇,她猛地回头望向画面之外,仿佛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正在逼近!
“它们察觉到我…!快…来找我…!坐标…”
通讯被一股充满冰冷恶意、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强大外来信号粗暴地掐断,屏幕瞬间陷入死寂的黑暗。
“林晓!”
我的心在那一刻几乎停止跳动!那最后惊鸿一瞥中她眼中的恐惧,是如此真实!
她不是简单地传递情报,她是在绝境中向我们呼救!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是生是死?在那个龙潭虎穴里,她究竟承受着什么?
影子如同融入阴影本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侧。他的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胸前的旧伤似乎因为刚才那股充满恶意的信号干扰而隐隐作痛,但他此刻的眼神锐利如鹰。
“信号用的是她预留的、最高级别的单向紧急协议,触发即自毁。她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或者说……她是在绝境中,被迫发出了这条信息。”他的声音低沉而紧绷,“她给出的坐标,与我们锁定的求救信号源,完全一致。”
我贴身收藏的那块父亲留下的、样式古朴的怀表,此刻突然变得滚烫!表盖自行弹开,没有指针的表盘上,投射出一行颤抖的、我无比熟悉的父亲的手写字体:
“当求救声跨越时空响起,‘门’已濒临洞开。寻找…钥匙…”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呼喊,所有的危机,都无比清晰地指向了那个遥远的、冰封的北方。
影子向前一步,坚定地挡在我与那片未知的危险之间。他转过身,目光复杂地凝视着我,那里面有久经沙场的沉稳,有未能护得周全的痛楚,但最终,都化为了一种不惜焚尽此身、也要同往的决绝。
“语馨,”他的声音因压抑着翻腾的情绪而沙哑,“她在等我们。”
我看着他,看着周围那些刚刚从集体失控中恢复、依旧如同惊弓之鸟般的人群,感受着怀中怀表残留的灼热温度,耳边回响着林晓最后那声充满惊惧的呼救。
没有权衡,没有犹豫。
为了父亲,为了林晓,为了那可能存在的一线生机,哪怕前方是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我也必须去!
我向前迈出一步,与影子并肩而立,目光穿透都市的废墟,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片白雪皑皑的死亡之地。
“走,”我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斩断一切后路的坚定,
“我们去北极,带她回家。”
(第二十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