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家坳的夜,总是来得特别早,尤其是在这个深秋。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茅草屋顶,发出呜呜的哀鸣,仿佛无数冤魂在哀嚎低语。
灶膛里的火苗有气无力地跳动着,映照着柳丫憔悴的面容和桌上那碗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稀粥。
内屋,小弟柳根儿那不要命的咳嗽声再次响了起来,一声接一声,撕心裂肺,像是要把内脏都给咳出来才罢休一样。
每一声咳嗽都像尖刀,狠狠扎在爹娘和柳丫的心上。
老汉柳老栓蹲在门槛上,一口一口的抽着旱烟,烟雾如同愁绪在他面前久久散不开。
本就因为劳累而佝偻的脊背仿佛一夜之间又被压弯了几分。
娘亲王氏则不停地抹着眼泪,手里握着从镇里张郎中那里开来的药方,上面的几味药材名字,只是看着就让人胆战心惊——它们的价钱,足以掏空这个本就一贫如洗的家庭,甚至再搭上几亩薄田。
听着儿子不断的咳嗦声,王氏眼泪不住的流淌,声音颤抖的问道:“他爹,真的……真的一点法子都没了么?”
柳老栓闻言重重地磕了磕烟袋锅,火星四溅间,照亮了他眼中的绝望:“借遍了,卖光了,还能咋办?或许这就是根儿……根儿的命吧!”
话里的无奈和绝望,比这深秋的寒风还冷。
一瞬间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这间破旧的茅草屋。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以及一声干涩的咳嗽。
来人是村里的马婆婆。
她年纪很大了,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眼神浑浊却偶尔闪过一丝精明的光。
她常给人说媒拉纤,也偶尔帮人“看事”,沟通些神神鬼鬼。
村里人对她既敬且畏。
马婆婆没多寒暄,那双浑浊的老眼在院内一扫,最后落在柳丫身上,上下打量着,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人,而是像在看货物。
随即脚步轻移,来到门口处的老两口面前,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道:“老栓家的,有个事儿,不知当讲不当讲……或许,是条救根儿的活路。”
不等柳老栓回话,一旁的王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问道:“马婆婆,您快说!什么活路?”
马婆婆闻言,眼中一抹亮光闪过,又是上前了几步,嘴里带着一股像是坟墓里的霉味道:“后山那青砖大瓦房的陈老爷家,你们晓得吧?他家那个千金,叫秀娟的,没出阁就得痨病没了,记得不?”
柳丫心里咯噔一下。
陈秀娟,她当然记得。
那是镇上有钱人家的女儿,据说生前体弱多病,很少出门,三年前死了,葬得挺风光。
关于她的死,村里还有些风言风语,说不清道不明的。
马婆婆继续道:“陈家老太太这几日总梦到秀娟姑娘,说她在底下冷得很,孤苦伶仃,哭着想找个伴儿,这不,就想给她寻门亲事,不管是活的死的,是个依靠就成,只要……只要肯让家里合适的闺女,‘应个名’,替那未来的阳间夫君,与秀娟姑娘全了礼数,陈家愿意出这个数——”她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晃了晃。
那是一个让柳老栓和王氏倒吸一口凉气的数字。
不仅足够治好柳根儿的病,还能让全家好几年衣食无忧。
“应名?怎么个应法?”柳老栓的声音干涩,他预感这绝非好事。
“简单得很,”马婆婆摆摆手,试图让事情听起来轻松些,“就是让柳丫,穿上秀娟姑娘生前最爱的一双绣鞋,在秀娟的牌位前拜上三拜,说几句吉祥话,算是替她未来的夫君完成了这冥婚之礼,聘礼当场兑现,绝不要柳丫的性命,就是走个过场,全了老太太的心愿,也结了秀娟姑娘的念想。”
“绣鞋?”王氏失声道,脸色瞬间白了。
她猛地想起关于陈秀娟的一些传言,说她死后,她房里的东西,尤其是鞋袜,没人敢动,邪性得很。
“不行!”柳老栓猛地站起来,烟袋锅子差点砸到地上,“那是死人东西!还是痨病鬼的!怎么能让丫丫沾?这是拿丫丫的命去换钱!我不同意!”
马婆婆脸色一沉,语气冷了几分:“老栓,话别说这么难听,这是积阴德的好事,成全一桩姻缘,救你儿子一命,陈家是体面人家,还能害了柳丫不成?只是走个形式,你们要不乐意,就当老婆子我没说,只是根儿那孩子……”她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目光不由得看向里屋。
房间里死寂下来,只剩下柳根儿微弱而痛苦的呼吸声。
柳丫一直低着头,双手无意识地我在一起。
她害怕,怕得浑身发冷。
她听说过冥婚,知道沾上死人的东西准没好事。
陈秀娟……那个模糊的、苍白的印象让她从心底里感到恐惧。
可是,小弟的呼吸声越来越弱了。
她抬起头,看到爹娘脸上的痛苦、绝望和恐惧。
这个家,真的要碎了。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绝望和牺牲的勇气,突然冲垮了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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