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辰那简洁沉稳的祝寿声落下,余音在金砖地面与蟠龙金柱间轻轻碰撞,像几粒碎石投入深潭,漾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大殿内的寂静骤然变得粘稠,比之前更甚,无数道目光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在御阶下的七皇子与龙椅上的皇帝之间来回逡巡,连呼吸声都放得更轻了。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带着沉甸甸的张力。萧辰保持着双手奉上锦缎包裹的姿势,额头轻触冰凉的金砖,姿态谦卑恭顺,实则感官早已提升到极致。他能清晰感受到御座之上那道穿透十二旒玉珠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带着久居上位者的锐利,在他背上反复打量 —— 那目光里没有了最初的纯粹漠视,反而掺着一丝极淡的疑惑,像是在评估一件突然展露异常特质的器物,审慎又疏离。
龙椅之上,皇帝萧宏业的手指在龙袍袖口中,无意识地捻动着一枚温凉的羊脂玉扳指。玉扳指摩挲的细微声响,被殿内的寂静放大了几分。他透过晃动的旒珠,凝视着下方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儿子,心中念头飞速转动:这个宫女所出的皇子,今日的表现与记忆中那个怯懦苍白、缩在角落的影子判若两人。那份异常的沉稳,众目睽睽下近乎诡异的平静,还有那简洁到近乎失礼、却又挑不出半分错处的祝寿词…… 都透着股说不透的反常。
是破罐子破摔的故作姿态?还是…… 真的脱胎换骨了?
帝王的心绪从不在脸上显露,哪怕心中掀起微澜,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威严淡漠的神情。对这个儿子,他本就无多少父子温情,更多的是对皇室血脉的责任,以及对其存在可能带来的微弱政治影响的考量。
短暂的静默后,皇帝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像一潭死水,听不出丝毫情绪:“平身。”
短短两个字,没有额外的询问,没有对那朴素包裹的好奇,更没有半分公式化的关怀。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审视,不过是旁人的错觉。
“谢父皇。” 萧辰依言起身,动作利落沉稳,没有丝毫拖泥带水。他脸上不见丝毫失望或不满,仿佛皇帝的反应早在预料之中。捧着锦缎包裹垂首退后,重新站回皇子序列的最末位,像水滴回归大海,再次隐入兄长们的阴影里。
可经此一遭,他再想完全 “隐形” 已是奢望。殿内许多道目光依旧若有若无地黏在他身上:二皇子萧景浩眼中的不屑更浓,还掺着一丝被抢了微不足道风头的不爽,暗自啐了句 “装模作样”;三皇子萧景睿的目光愈发幽深,他精准捕捉到了皇帝那片刻的审视,心中警惕又提了几分 —— 这个七弟,似乎比预想中麻烦了那么一点;连几位中立的老臣,也暗自点头,觉得这位七皇子今日的沉稳,倒是难得。
觐见环节落幕,司礼监太监李德全拉长了调子唱喏:“开宴 ——!”
寿宴的正戏,正式拉开帷幕。
早已待命的宫娥太监们,如同训练有素的工蚁,端着绘着缠枝莲纹的玉盘银盏,悄无声息地穿梭于席间。盘中珍馐琳琅满目,烤乳猪皮脆油亮,水晶虾饺莹白剔透,佛跳墙汤汁浓稠香气四溢,连寻常的青菜都衬着金边瓷盘,透着皇家气派。琼浆玉液倾入夜光杯,泛起琥珀色的光晕,酒香混合着菜肴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大殿。
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响起,教坊司的舞姬们身着五彩纱衣,腰系金铃,翩跹而入。她们在大殿中央的织金地毯上旋身起舞,裙摆飞扬如蝶翼,金铃轻响与乐曲相合,演绎着歌颂太平祥瑞的《万寿无疆乐》。
一时间,殿内觥筹交错,笑语喧哗,极致的肃穆瞬间切换到极致的繁华。官员们相互敬酒,说着吉祥话;宗室勋贵们高谈阔论,炫耀着人脉见识;皇子们也端起酒杯,或向皇帝遥敬,或与亲近臣子应酬。
表面一派歌舞升平,君臣同乐的祥和景象。
可在这繁华喧嚣之下,冰冷的暗流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发汹涌。
萧辰坐在最偏僻的席位上,案几上的菜肴与其他皇子别无二致,皆是御膳房的心血之作,但他只是象征性地动了两筷子,更多时候是端着一杯清酒,目光低垂,仿佛沉醉于歌舞,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他的注意力,大半集中在三皇子萧景睿及其党羽身上。
只见萧景睿正与身旁的吏部侍郎周大人低声交谈,脸上挂着温和笑意,手指却在桌案下轻轻敲击着节拍。萧辰敏锐地发现,他的目光每隔片刻,就会极其隐晦地扫向大殿侧后方 —— 那里是临时存放寿礼的区域,由四名司礼监太监轮流看守,戒备森严。
就在乐舞奏到**,舞姬们旋身翻飞遮住众人视线的瞬间,一名袖口绣着隐秘云纹的小太监,悄无声息地溜到寿礼存放区,对着看守太监低语了几句。萧辰借着举杯饮酒的动作,眼角余光瞥见那看守太监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恰好让出了一个视线盲区。而此时的萧景睿,正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端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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