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伟的判决下来时,小城下了第一场冬雨。
消息是陈叔带来的。那天下午,他推开“晚绣坊”的门,铜铃在潮湿空气里响得发闷。苏晚正在给一件新做的棉袄缝盘扣,抬头看见陈叔脸上少见地带着笑。
“判了。”他把滴水的伞立在门口,“寻衅滋事,加上次没清算的旧账,合并执行八个月。”
苏晚手里的针停在半空。雨声从门外传来,淅淅沥沥,像远远的掌声。
“八个月……”她重复了一遍。
“嗯。”陈叔走到柜台前,从怀里掏出张折叠的纸,“这是判决书复印件,我给你要了一份。”
苏晚接过那张纸。纸张很薄,上面印着密密麻麻的字,最下面是鲜红的法院公章。她没细看内容,目光停在“有期徒刑八个月”那几个字上。
“他当庭就哭了。”陈叔说,“说知道错了,求轻判。晚了。”
苏晚把判决书放在柜台上,继续缝那枚盘扣。针尖穿过厚实的棉布,发出轻微的撕裂声。一针,两针,三针,扣子渐渐成型,是个简单的如意结。
“这下能清净了。”陈叔又说,“至少这八个月,没人再来烦你。”
“谢谢陈叔。”苏晚抬头笑了笑,“也谢谢帮忙的各位叔叔。”
“谢什么。”陈叔摆摆手,走到那面榆木镜子前照了照,“对了,我媳妇那件衣裳什么时候能好?她天天念叨。”
“这周末就能取。”
陈叔又说了几句闲话,拎着伞走了。门开合时带进一股冷风,雨水的味道在店里弥漫开来。
苏晚缝完最后一针,剪断线头。她把棉袄挂起来,退后两步看了看——黛青色棉布,领口袖边绣着细密的缠枝纹,盘扣是深红的如意结,朴素里透着讲究。
适合冬天穿。
她走到柜台后,翻开账本。判决书还摊在旁边,公章的红在灯光下有些刺眼。她看了几秒,然后拉开抽屉,把那张纸放了进去。
抽屉里有母亲留下的绣样册,有她的设计草图,有会员登记本,现在多了这份判决书。都是凭证——有些证明美如何诞生,有些证明恶如何终结。
傍晚雨停了。陆衍来时,天边露出一线惨白的光。他手里拎着个纸包,进门就放在柜台上:“刚出炉的糖炒栗子。”
“李伟判了八个月。”苏晚说。
陆衍解围巾的动作顿了顿:“听说了。”
两人在柜台边坐下。陆衍剥栗子,手指用力一捏,栗壳就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金黄的肉。他剥好一颗,放在苏晚面前的小碟里。
“什么感觉?”他问。
苏晚拿起那颗栗子。还温热着,表面油亮亮的。
“像完成了一件事。”她慢慢说,“不是高兴,也不是解恨,就是……一件事做完了。”
前世的李伟,打她,骂她,拿走她挣的每一分钱。她躲过,求过,最后只能在夜里咬着被角哭。那时候她觉得,这样的人生大概没有尽头,现在这个人要在牢里待八个月。
“我有时会想,”苏晚把栗子放进嘴里,甜糯的味道化开,“如果没有坚持,现在会怎样。”
“没有如果。”陆衍又剥开一颗栗子,“你现在在这里,这就是事实。”
他说得对。苏晚看着玻璃门外渐暗的天色,街道上的水洼映出路灯的光,碎成一片片亮晶晶的。这才是真实的世界——有雨,有光,有糖炒栗子的甜香,有一间亮着灯的店铺,和可以期待的未来。
晚上关店前,苏晚照例记账。她在新的一页写下日期,然后停住了笔。
往常这里会记收入支出,记会员新增,记新款销量。但今天,她想记点别的。
笔尖落下,字迹工整:
“冬月初九,李伟判刑八月。前世债,今生了。自此,前尘旧事翻篇,目光只向前。”
写到这里,她抬起头。墙上的榆木镜子映出店铺的全貌——衣裳挂得整齐,绣品摆得妥帖,会员登记册摊开在柜台最显眼处。角落里,那盆茉莉还在开,小白花藏在绿叶间,香气幽幽的。
这才是她该看的世界。
第二天是周末,生意格外好。吴姨来取那件枣红外套,试穿时在镜子前转了两圈,满意得直点头:“这针脚,这绣工,国营商店都比不上。”
她又订了一件棉袄,说女儿过年要穿。会员卡上,她的消费记录已经快满十件了。
中午时分,隔壁杂货店的老板娘过来串门,倚在柜台边闲聊:“听说了吗?李伟判了。”
“嗯。”苏晚正在裁一块新到的布料。
“该!”老板娘啐了一口,“那种人早该收拾了。你都不知道,以前他在这一片多横,专挑老弱妇孺欺负。”
苏晚没接话,剪刀沿着粉笔线走,布料裂开的声响清脆利落。
“这下好了,能安生做生意了。”老板娘又说,“对了,你真要租隔壁铺面?”
“在谈。”
“那敢情好,以后这一片就数你家店最气派。”
老板娘走后,苏晚继续裁布。剪刀在手里很稳,布料在案板上铺展如水面,粉笔线是航行的轨迹。她喜欢这种感觉——一切可控,一切清晰,付出就有回报,努力就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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