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设备到厂那日,天空灰蒙蒙的。
卡车卸下的最后一台机器用木箱严实装着,箱面印着外文字母。工人们围拢过来,好奇张望。
“这是电脑绣花机。”苏晚轻拍木箱,“德国来的。”
人群中响起低低的惊叹。在这个多数人家还未有电视机的年代,“电脑”二字带着某种未来感。
木箱撬开,银灰色机身露出来。流线型外壳,密布按键的控制面板,在满车间黑铁缝纫机中格外显眼。
“这得多少钱?”三婶小声问。
“够买三十台普通机子。”苏晚答。
车间安静下来。女工们眼神复杂——有好奇,有敬畏,也有隐隐的不安。
苏晚明白这种不安。她抚过冰凉外壳:“它不会取代大家。它做大家做不了的活儿,大家做它永远做不了的——知道什么针脚有温度。”
调试到傍晚,机器第一次运行。
苏晚将白缎面固定于绣框,在控制面板输入程序——那些德文单词她一个个查字典学会。启动键按下。
机器低鸣,绣针飞舞。十五分钟,一朵完整的墨梅显现。
若是手绣,至少要两小时。
“太快了……”小芳喃喃。
“但不够好。”苏晚取下绣片。
图案精准无可挑剔,可就是太精准——每针等长,每处转折严丝合缝。像印刷品,少了手绣那种微妙的、呼吸般的起伏。
“你们看,”她传阅绣片,“花瓣边缘太光滑。真正梅花的花瓣,边缘是毛茸茸的。枝条转折太生硬,自然的枝条是有弹性的。”
女工们传看着,点头。
“所以它是工具。”苏晚提高声音,“像锄头帮农民耕地,但它不知哪块地该种麦,哪块地该种棉。知道的,还是人。”
她重坐回控制台:“现在改程序。小芳,你来帮——你绣的梅花最好看。”
小芳脸红着走近。两人对着面板,一点一点调整。针脚短些,过渡柔些,转角留出细微的不规则。都是肉眼难辨的改动。
再试。
这次的梅花,依然精准,但多了说不清的东西。像晨露未曦,花瓣边缘有朦胧感。
“对了。”苏晚笑,“要七分机器的精准,三分手工的随意。”
女工们围看,眼神变了。
“我能试试吗?”王婶小声问。
“当然。”苏晚让开,“但先想清楚——你想让这朵花表达什么?”
那下午,车间一直热闹。女工们轮番尝试,绣简单的叶、云、圆圈。机器对她们还陌生,但“我能指挥这么厉害的机器”的兴奋,让每双眼发亮。
傍晚回办公室,陆衍在等。
“怎样?”
“比想的好。”苏晚靠椅背,“但担心太快。”
“太快?”
“机械化是趋势,但不能丢根本。”她望窗外,“若全交机器,和印染何异?”
“所以找平衡。”
“对,平衡。”苏晚说,“机器做基础,手工做灵魂。”
下班铃响。女工说笑着离去,声音渐远。
苏晚经过新车间时推门而入。
灯已关,只安全出口绿灯幽幽亮。十台新缝纫机整齐排列,电脑绣花机在角落如沉睡的金属兽。
她轻触控制面板。冰凉。
忽想起前世南方服装厂。流水线永不停,每人如机器零件。那时她最大愿望,就是能决定自己做的东西长什么样。
如今她有了这权力。责任比想的重。
“厂长?”门口声起。
是小芳。她拿个本子,不好意思:“我画了几个新花样。”
月光够看清纸上线条。各种叶子——枫、梧桐、银杏,形态各异。
“很好。”苏晚细看,“这片银杏叶尤其好。”
“我想用在新系列。”小芳声透兴奋,“淡金线,绣米色围巾上。”
“可试。”
小芳用力点头,眼在月光下亮晶晶。
回家路上,苏晚忽言:“我想办培训班。”
“教什么?”
“教所有想学的人。”她说,“免费。”
陆衍沉默:“成本不小。”
“但值得。”苏晚说,“一台机器再贵有价。一人学会手艺,可能改变一家人命运。这个,无价。”
“下周就开始。”她下决心,“先教基础缝纫和简单刺绣。”
她想起小芳初来时,连缝纫机踏板都不敢踩。如今已能设计花样。
若每个女子都有此机会呢?
次日周六,苏晚到厂。新设备正式启用,首批是德国订单。
车间里,十台新缝纫机同时启动,声如交响乐。嗒嗒嗒嗒,节奏分明。
电脑绣花机前,小芳操作。针尖起落间,“有呼吸的墨梅”渐完整。
苏晚立车间中央,看这一切。阳光从大窗涌入,照在每人脸上,照在飞转的机轮上。
此刻她真切感到——有东西,真不一样了。
不止工厂变大,机器变新。是这些人,这些曾只知围锅台转的女子,现能熟练操作现代设备,能想“我要设计什么”。
她们眼中有光。那光,比任何机器都珍贵。
午休时,苏晚在院遇张磊。他推三轮车,车上几袋水泥。
见苏晚,他停车擦汗。
“在隔壁工地干活。”他说,“听说招临时工,就来了。”
苏晚点头:“好好干。”
“嗯。”张磊顿顿,“新机器,好用吗?”
“不错。”
“那就好。”他推车走。背影像真正的劳动者,踏实,沉重。
苏晚看他背影,想起奶奶的话:人若肯踏踏实实干活,总有路走。
新机器嗒嗒响,旧三轮吱呀行。都在动,都向前。
她转身回车间。那里有十台新机器在呼吸,有二十双灵巧手在飞舞,有正在长大的梦想,在秋日阳光下,抽枝,展叶,静待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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