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到后半夜才停。
早上苏晚推开车间门,水泥地上水迹还没干透。十台缝纫机盖着蓝布罩,整齐排成一排。
“人都到了?”她问。
三婶从裁床边抬头:“到了,吃饭去了,马上来。”
苏晚从书包里掏出几张纸。作业本撕下来的,写满了字。
陆衍走过来:“这是什么?”
“厂规。”苏晚递给他,“看看。”
陆衍接过来。第一条:按时上工,迟到扣钱。第二条:爱护机器。第三条:活儿要做得好,九成五合格才行……
一共十二条。
“是不是太严了?”陆衍问,“都是乡亲。”
“乡亲才要说清楚。”苏晚看着陆续进来的女工们,“情分和规矩不能混。”
七点半,人齐了。二十三个女工加陈叔,挤满了教室。有人还端着碗喝粥。
苏晚站到裁床前,敲了敲木板。
屋里静下来。
“今天开工。”她开口,“开工前,有些话要说。”
她举起那几张纸:“这是厂规,十二条。等会儿贴墙上,都要看,都要记。”
有人小声说话。
“听着是严,”苏晚继续说,“但咱们做的不是自家衣裳,是外贸货。外商要求高,线头多了不行,尺寸差了不行,晚交货也不行。”
她走到缝纫机前,掀开布罩:“这一台两百块。定金全砸进去了。做成了,有工资拿,厂子能活。做砸了,钱打水漂,各回各家。”
教室里很安静。
“以前的日子,还记得吧?”苏晚看着大家,“春梅婶,您家孩子学费借的?三婶,您婆婆药钱还完了?”
两个妇女低下头。
“我不是揭短,”苏晚声音轻了些,“是想说,咱们聚在这儿,是图条活路。一条不看男人脸色、不借钱、靠自己挣尊严的活路。”
她停了一下:“这条路不好走。要守时,要细心,要吃苦。但走通了,咱们就是柳树湾第一批端‘铁饭碗’的女人——碗是瓷的,容易碎,可端稳了,就是自己的。”
春梅婶抬头,眼睛红了:“晚晚,你说咋干,我们就咋干。”
“对,”三婶说,“听你的。”
苏晚把厂规递给三婶:“贴墙上。从今天起,按规矩来。”
上午培训。
苏晚把二十三人分三组。一组学裁剪,一组学缝纫,一组学锁边整烫。三婶管裁剪,春梅婶管缝纫,年轻媳妇玉珍管后整。
“每组只做一道工序,”苏晚解释,“这样快,质量也好。”
她亲自教。裁床前,教怎么画线,怎么下剪子不浪费布。缝纫机前,教怎么走直线,怎么转弯。
“针脚要密,但不能太密。一寸八到十针正好。”
“转角要慢,针扎下去,抬压脚,转布,再放下继续走。”
女工们围着看,有人拿小本子记。陈叔也搬凳子坐着,盯着机器看,不时问:“这旋钮调针距的?”
“对,”苏晚点头,“陈叔您记着,以后机器出小毛病,靠您了。”
陈叔认真点头,掏出旧本子画图。
中午,苏晚没吃饭。她坐在裁床边,检查外贸样品。童装,绣小鸭子,绣线要鲜亮,不能掉色。
“吃饭。”陆衍端来两个饭盒。
苏晚接过,扒了两口,眼睛还看样品:“下午你去县里,找赵姐介绍的律师。再问外贸公司,能不能先付三成定金,材料钱不够了。”
“好。”陆衍看她,“别太拼,下午还上课。”
“知道。”苏晚揉太阳穴,“下午两节数学一节英语,预习过了。”
陆衍沉默一会儿:“要是太累,就跟学校……”
“不行。”苏晚打断,“学必须上。这不是赌气,是退路。万一厂子没成,还能考大学,还有别的路。”
她说完,自己愣了下。这话像前世二十八岁的自己说的。
陆衍看她,眼神复杂:“你有时候……不像十八岁。”
苏晚低头吃饭,没说话。
她能说什么?说她死过一回?有些话,只能烂心里。
下午数学课。
老师在黑板写题,苏晚握笔,眼前却晃着缝纫机针脚。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在草稿纸上演算。
“苏晚,这道题你做。”老师点名。
她站起来,看黑板。求椭圆上点的切线方程,她脑子里过公式,上讲台,拿粉笔。
粉笔在黑板上写步骤。设点、求导、代入、得方程。一气呵成。
老师点头:“不错。上课要专心。”
苏晚回座位,同桌小声问:“你最近忙啥?老走神。”
“家里有事。”苏晚含糊道。
放学铃响,她第一个冲出教室。陆衍摩托车等在门口,她跳上车:“律师怎么说?”
“见了,李律师。”陆衍发动车,“他说你婶婶那种情况,可以报警,也可以申请禁止令。最好有证据,录音、证人都行。”
“录音?”
“李律师借了这个。”陆衍从口袋掏出个小黑机器,比烟盒大,“录音机,日本产的。让你带身上,下次她闹,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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