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卧床研学,医道风水
卧床的时光,躯体被禁锢于方寸床榻,思绪却如挣脱了缰绳的野马,渴望奔向更广阔的天地。清玄真人洞悉她这份沉寂表面下汹涌的求知欲,一日,他再次踏入这间弥漫着药香与静谧的厢房,手中并未端着药碗,而是托着两函以深青色锦缎包裹的书籍。
锦缎色泽沉静,边角处已有磨损,显是历经岁月摩挲。清玄真人将书函置于清晚枕边矮几之上,缓声道:“你心性沉静,善思笃学,卧榻之困,或反成精进之机。此二书,《青囊经》与《风水入门要诀》,乃为师多年珍藏,非至性至纯、心向大道者不轻示。”
他指尖轻抚过锦缎封面,仿佛触及过往光阴。“《青囊》所载,非寻常医理方剂,乃深入脏腑气血、阴阳五行生克之幽微,乃至一些近乎失传的古法秘要。习之,可令你医术脱胎换骨,窥见另一重天地。而《风水》之学,看似玄奥,实则为洞察天地之气流动、山川形势格局之法门。道法自然,医理亦通天地。风水讲究藏风聚气、趋吉避凶,与医家调和阴阳、扶正祛邪,其理一也。你若能参详,于医道、于自身修行、于日后……明察世事,皆有大用。”
清晚的目光早已被那两函书牢牢吸住。锦缎的幽光,似预示着内里所藏智慧的深邃。师傅竟将如此珍贵典籍交付于卧床的她,这份毫无保留的信任,比任何汤药都更令她心潮澎湃,一股混合着激动、荣幸与巨大责任感的热流瞬间涌遍全身。
她勉力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指尖微颤,轻触那冰凉的锦缎,如同触碰一扇通往未知殿堂的密钥。“弟子……叩谢师尊厚赐!定当潜心研习,绝不负此宝卷,不负师尊教诲!”声音因激动而略显哽咽。
自此,这方病榻便成了她专属的学斋。每日晨昏,青禾照料完她的饮食起居、按摩完毕后,便会为她调整好靠垫,将矮几移至最舒适的位置,点燃一盏光线柔和的油灯,然后悄然退至外间,留给她一片不受打扰的沉静。
清晚首先翻开的是《青囊经》。书页泛黄,纸质脆薄,字迹是工整的蝇头小楷,墨色沉敛,间或有朱笔批注与图解,笔迹与师尊平日所书一致,显然是他多年研读的心血。内容果然艰深,开篇便是“医道通仙,气血为枢,魂魄为舍”,将人体与天地宇宙直接对应,论述经络不仅是气血通道,更是“神明往来之径”。其后所载方剂,配伍精奇,常出入意料,多用君臣佐使之外的“引经报使”之药,讲究“时令方位取药”、“子午流注用药”,理论玄奥,与《灵枢》《本草》所学体系既有承继,又似跃升了一层。
清晚并未畏难。她如同一块干燥至极的海绵,贪婪地汲取着每一个艰涩的字句。遇到玄奥处,她便蹙眉凝思,在脑海中调动之前所学,反复揣摩推演。惊人的记忆力与悟性在此刻发挥到极致,晦涩的理论经文,她默读数遍便能记诵,进而尝试理解其内在逻辑。她会在心中虚拟病患,以经中理论辨证,再拟方剂,并与已知常识相互印证。疑问如潮水般涌现,她一一记在随手备下的纸片上: “ ‘离火之气入心,何以用坎水之药引之?’ ” “ ‘此方言寅时采药,午时服用,其理在顺应何种气机?’ ” ……
待清玄真人前来诊视时,她便将这些凝聚了思考的问题呈上。师徒问答,往往寥寥数语,直指核心。清玄真人或引经据典,或譬喻解惑,常能令她茅塞顿开,恍然有悟。看着小弟子眼中因解惑而迸发的光亮,清玄真人严肃的面容下,欣慰之意愈浓。
稍感疲累时,她便换阅《风水入门要诀》。此书图文并茂,开篇便言:“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故谓之风水。” 继而阐述龙、穴、砂、水、向五大要素,讲解如何观山脉走势(寻龙),察地气凝聚点(点穴),看周边山形(察砂),辨水流形势(观水),定建筑方位(立向)。其中涉及阴阳五行、八卦九星、天干地支,体系庞大。
初读时,只觉云山雾罩。但清晚很快发现,其中“藏风聚气”、“负阴抱阳”、“曲则有情”等核心理念,与道家崇尚的自然无为、天人合一之道隐隐相通。而“山环水抱必有气”、“冲煞避讳”等说法,细思之下,竟与医家“五脏六腑之气调和则安,逆乱则病”、“外避六淫邪气”之理有异曲同工之妙——皆是在寻求一种内外的平衡与和谐。
兴趣一旦被点燃,便成了最好的导师。她开始尝试运用书中浅显的原理,观察自身所处的环境。目光透过窗棂,望向道观所在的山坳。背后群山环抱,如屏障耸立,正是“玄武垂头”;前方视野开阔,远处有溪流蜿蜒而过,符合“朱雀翔舞”;左右两侧山势略有起伏环抱,是为“青龙蜿蜒,白虎驯俯”。道观建筑群依山势而建,主要殿宇坐北朝南,门窗开设讲究,院内排水暗合曲水之理……一处处印证下来,她心中渐明:清玄观之选址布局,确是一处深谙风水之妙的“藏风聚气”之所,无怪乎观中气息常年清静平和,草木葳蕤。
卧床的日子,因这两部典籍的存在,不再是苍白虚度的煎熬。油灯下,她时而蹙眉苦思,时而恍然微笑,时而提笔记录。身体虽被困于一隅,神魂却已穿梭于千年医理的精微之间,翱翔于山川地势的磅礴气象之中。知识如同甘洌的清泉,源源不绝地注入她干涸的心田,滋养着她受伤的躯体与亟待成长的灵魂。
她能感觉到,某种更深沉、更宏大的东西,正在这静默的卧榻之上,悄然孕育、生长。那不仅仅是医术或风水知识的积累,更是一种看待世界、理解生命、连通天地的全新视角与能力的萌芽。这些无声汲取的养分,终将成为她未来某日破茧而出、直面风雨时,最坚实的内在铠甲与最明亮的指路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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