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夜请求回京侍疾的奏折,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朝堂上引起了意料之中的涟漪,却也得到了意料之外的顺利批准。
皇帝轩辕宏在接到奏折的次日便朱笔御批:“皇弟孝心可嘉,旧疾得愈,朕心甚慰。准所请,即日可返京居王府静养。别院贡献之事,体恤将士,用心良苦,着内府司妥善接收改建。” 批复简洁明了,未提北境之事,仿佛那场正在发酵的风波与西山请归的夜王毫无关联。
只有少数敏锐之人能从这爽快的批准中,嗅出一丝不寻常:陛下似乎也乐于见到夜王从西山那个略显疏离却又让人不能完全放心的位置,回到京城更易于“关注”的范围内。而贡献别院之举,更是被皇帝拿来大加宣扬,一时间,“夜王仁德,体恤伤兵”的美谈传遍朝野,一定程度上冲淡了北境遇袭带来的紧张气氛,也巧妙地将夜王再次拉回公众视野,却是以一个无害且高尚的形象。
回到夜王府的轩辕夜和凤清音,果然践行着“静养”与“尽孝”的承诺。凤清音入宫侍奉太后更加勤谨,不仅调理凤体,还时常陪太后说话解闷,甚至应太后之请,在宫中开设了小小的“养生讲堂”,教授一些简单的药膳制法与养生导引之术,深受后宫一些年长嫔妃和女官的欢迎。她举止得体,言谈只涉医药养生、家常趣事,绝不触碰前朝政事半分,渐渐地在后宫积累了颇佳的人缘与口碑。
而轩辕夜,除了必要的礼节性进宫请安,大部分时间真的留在了王府之中。他并未如外界猜测的那般暗中联络旧部、谋划对策,反而做出了一件令人大跌眼镜的事情——他向皇帝请旨,在京城近郊的皇家田庄中,划出了一小块偏远的、土地不算肥沃的坡地,声称要“效仿古之贤人,亲事农耕,体会稼穑之艰,以修心养性”。
这请求着实怪异,但放在一个“重伤初愈”、“寄情山水”又刚刚献出别院的亲王身上,似乎又多了几分可信度——或许这位王爷经此起伏,真的看淡了权位,向往起田园之乐了?皇帝在略微诧异后,很快便准了,甚至还赏赐了些农具种子,半是鼓励半是玩味地想看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皇弟,如何摆弄锄头。
于是,在京郊那个叫做“栖霞坡”的地方,便多了一处不起眼的田庄,挂了个简单的木牌“憩园”。轩辕夜时常轻车简从,只带两三亲随,前往憩园。他脱下华服,换上粗布短打,真的跟着请来的老农学习垦地、播种、施肥、除草。凤清音有时也会同去,她虽不直接下地,却在田边搭了个草庐,整理药圃,采集附近草药,为偶尔前来求医的庄户人家看看头疼脑热。
起初,京中权贵对此多有讥笑,认为夜王是在作秀,或是心灰意冷下的荒唐之举。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轩辕夜皮肤晒黑了些,手掌磨出了薄茧,对农时农事的谈论也头头是道起来。他甚至在一次小范围宗室宴饮上,认真地向掌管农事的官员请教改良某种豆种的方法,神情专注,不似作伪。人们开始将信将疑,或许,这位王爷真的转了性子?
只有凤清音知道,这“田园归隐”并非全然避世。憩园位置虽偏,却靠近一条通往北境的官道支线,消息往来自有不便人知的渠道。那田边草庐,也并非只是诊室。张韬、陈池等人,如今已能更“自然”地以探访“农耕之乐”或“寻访草药”为名前来相聚。而呼延灼的那位历经周折终于接上头的密使,也曾扮作贩卖毛皮的胡商,在憩园留下过关键信息。
这一日,秋阳煦暖,憩园的豆子熟了。轩辕夜正与老农一起收割,凤清音在草庐中晾晒新采的菊科药材。陈池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文士衫,提着两包点心,像是寻常访友般踱步而来。
“王爷这豆子长得着实不错。”陈池蹲在田埂边,看着金黄的豆荚,低声笑道,“比我在户部看的那些卷宗里,北境今年报上的预计收成,可是扎实多了。”
轩辕夜挥镰割下一拢豆秸,动作已颇为熟练:“地里长出的东西,做不得假。北境的收成如何?”
陈池敛了笑容,声音压得更低:“不妙。周廷鹤急于立威,调整了部分部族的草场界限,又加重了今岁的贡赋份额,以充军资。加上西狄那次袭击的影响,互市时断时续,许多中小部族生计困难。呼延灼压力极大,内部怨言四起。他密信中说,西狄小股骑队近来骚扰更频,似在试探,也似在……引诱某些不满的部族。”
“周廷鹤如何应对?”
“增兵,严惩‘通敌’嫌疑部族,要求呼延灼加大清剿力度。”陈池摇头,“手段强硬,但并未抓住要害,反而可能将更多部族推向西狄一边。他报上朝廷的,却都是‘局势渐稳,番部畏服’的喜讯。所需钱粮,一次比一次要多。”
轩辕夜将豆秸捆好,直起身,望了望北方的天空:“陛下那里……”
“陛下对北境持续要钱要粮已略有微词,但梁王一力担保周廷鹤能彻底平定边患。不过,昨日陛下私下召见了户部尚书,详细询问了北境开支及粮草转运损耗,眉头一直未展。”陈池禀报道,“另外,我们暗中搜集的,关于周廷鹤亲信在北境军需采购中中饱私囊、以及其调整驻军地点与当地豪强利益往来的证据,已通过可靠途径,慢慢渗透到都察院几位素有清名、又与梁王不睦的御史手中。只是火候未到,尚未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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