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庆宫内,鎏金熏炉里吐出袅袅檀香,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太子胤礽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昨日朝堂上的攻讦虽被暂时压下,但那御史字字诛心的指控,如同淬毒的钉子,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孤这些年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错,有负皇阿玛期望。】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愤懑,【推行育婴堂,本是体恤百姓、巩固国本的仁政,在他们口中,竟成了结党营私、邀买人心的罪证!莫非在这紫禁城里,行善积德也成了错?】
太子妃瓜尔佳·元锦端着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轻轻放在他手边的紫檀小几上。【殿下息怒。】她的声音温和却坚定,【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殿下越是贤德能干,便越会衬得有些人无能狭隘。他们找不到实务上的错处,便只能在心术上下功夫,此乃宵小之辈一贯的伎俩,殿下若为此气坏了身子,才是正中了他们的下怀。】
【孤只是心寒。】胤礽转过身,眼底泛着红丝,【皇阿玛他……昨日虽斥责了那御史,却也未全然维护孤。还要三司会查账目……他终究还是疑了孤。】
【皇上是天子,更是阿玛。】元锦循循善诱,【天子权衡朝局,阿玛维护儿子。昨日情形,皇上若过于回护,反而坐实了‘偏私’之嫌,令御史之言更显‘可信’。让三司去查,查个水落石出,清清楚楚,正好彻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殿下,这未必不是皇上的维护之道。】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况且,据臣妾所知,皇上退朝后,独独留下了裕亲王和马中堂……】她将暗中查探到的、梁九功调阅奏章之事隐约透露了一些,【皇上心中,未必没有更深的考量。此刻,殿下更需沉得住气,以静制动。】
胤礽闻言,神色稍缓,若有所思。【卿之言,确有道理。是孤急躁了。】
就在这时,御前太监梁九功的声音在殿外响起:【太子殿下,皇上口谕,召您即刻往乾清宫西暖阁见驾。】
胤礽与元锦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刚刚平息的波澜,难道又要再起?
【孤这就去。】胤礽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如常。
乾清宫西暖阁内,康熙正伏案批阅奏章,裕亲王福全和大学士马齐垂手侍立在下首。气氛略显沉闷。
【儿臣给皇阿玛请安。】胤礽躬身行礼。
【起来吧。】康熙放下朱笔,目光平静地扫过他,【叫你过来,是为两件事。其一,育婴堂账目,户部、工部、都察院已初步核验完毕,账目清晰,料工价格均属公允,并无御史周昌所奏靡费之情。】
胤礽心中一松:【皇阿玛明鉴!】
【但是,】康熙话锋一转,语气听不出喜怒,【朕也看了翰林院送来的几份旧日奏章。有人提及,太子身为国本,当专注学问修德,静心韬养,不宜过于插手具体庶务,更不宜广施恩惠,结交过密。你以为如何?】
来了!果然来了!这才是真正的杀招!胤礽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强迫自己冷静,想起元锦的叮嘱,恭声回道:【回皇阿玛,儿臣以为,此言大谬!】
【哦?谬在何处?】康熙挑眉。
【儿臣愚见,学问修德,绝非闭门造车,空谈仁义道德。】胤礽思路渐清,言辞也流畅起来,【圣人亦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治国平天下’,便是最大的实务!若不通庶务,不知民间疾苦,不解吏治民生,即便读尽天下书,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将来如何能治理好这万里江山?】
他抬头,目光诚恳地看着康熙:【皇阿玛天纵圣明,文治武功皆旷古烁今,岂是仅靠深居九重就能成就?亦是多年巡幸天下,体察民情,深知稼穑之艰难、吏治之得失所致!儿臣效仿皇阿玛,于力所能及之处,做些惠泽百姓的实事,正是谨遵皇阿玛教诲,在实践中磨练心性、增长才干,如何能说是‘不宜’?】
【至于广施恩惠,结交过密,】胤礽语气转为委屈又坦荡,【儿臣所为,无论是牛痘接种,还是育婴堂,乃至流民安置,桩桩件件皆是光明正大,利于朝廷,惠及黎民,且事事皆曾奏请皇阿玛恩准。儿臣结交的,是如四弟、马中堂这般一心为公的实干之臣,所为的,是大清的江山社稷!若这也算结党,儿臣……儿臣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处了!还请皇阿玛明示!】
他这一番话,既有道理,又搬出了康熙这尊大佛为例,更带着几分委屈的情绪,说得情真意切。一旁的裕亲王福全不禁微微颔首。马齐也眼观鼻,鼻观心,心中暗赞太子应对得当。
康熙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深邃的目光凝视着胤礽,仿佛要穿透他的内心。暖阁内静得落针可闻,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良久,康熙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你能如此想,甚好。实务确该知晓,但分寸亦要把握。你是太子,与臣子交往,须知君臣之分,不可失了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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