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当我回到那座江南小镇,细雨正无声地飘洒在青石板路上。撑一把油纸伞,走过熟悉的石桥,我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在了那家老书店前。木门依旧,窗棂斑驳,恍惚间,仿佛看见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姑娘,正踮起脚尖,试图够到书架最上层的一本书。
那本书后来我买下来,送给了她。扉页上写着:“给够不着书却够着了我的心的人。”
我和林溪的相遇,如同这江南的雨,来得悄无声息,却浸润了整个青春。
那年夏天,我辞去了城市的设计工作,来到这座水乡小镇散心。小镇有个好听的名字——云栖。一条主河道穿镇而过,两侧是保存完好的明清建筑,青瓦白墙,飞檐翘角。我租下了河边一间带阁楼的老屋,打算在这里完成一套水乡主题的画作。
初见林溪,是在一个雨后的傍晚。我刚支起画架准备捕捉夕阳下的石桥,就听见“扑通”一声——一个姑娘的遮阳帽被风吹落河中。她焦急地站在岸边,眼看帽子顺流而下。我放下画笔,沿着河岸小跑几步,用画架的长杆勉强将帽子捞起。
“谢谢你!”她跑过来,湿漉漉的帽子拿在手里,脸上挂着不好意思的笑,“我第一次戴这帽子出门,就差点永远失去它了。”
她约莫二十三四岁,穿着简单的白色棉麻衬衫和浅蓝色长裙,长发松松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颊。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清澈明亮,像是融进了这水乡的所有灵气。
“不客气。帽子很特别。”我指了指帽檐上的手工刺绣——一只展翅的白鹤。
“我自己绣的。”她眼睛弯成月牙,“我在镇上的手工艺坊工作,专做这些。”
就这样,我们认识了。
林溪是土生土长的云栖镇人,大学毕业后回到家乡,继承外婆的手艺,经营着一家小小的刺绣坊。她说,小时候看外婆一针一线绣出花鸟虫鱼,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神奇的魔法。
“现在轮到我当魔法师了。”她说这话时,正带我看她工作坊里完成一半的作品——一幅双面绣,一面是盛开的荷花,另一面是含苞的骨朵。
“真美。”我由衷赞叹。
“就像人一样,总有多面性。”她歪着头看我,“就像你,明明是个设计师,却跑来这小镇画画。”
我惊讶于她的敏锐。后来才知,在我捞起她帽子的第二天,她就从镇上的茶馆老板娘那儿听说了我这个“从大城市来的画家”。
云栖镇就是这样,没有秘密。
我们的交集从偶尔的河边相遇,逐渐变成刻意的“偶遇”。我会“刚好”在她常去买早饭的豆浆摊前出现;她会“碰巧”在我写生的地方采集绣花样本。小镇太小了,小到两个陌生人很容易成为熟人,再成为朋友,然后——
然后是一个闷热的午后,雷雨突至。我正在河边收拾画具,豆大的雨点已砸了下来。刚抱起画板准备跑,一顶伞已撑在头顶。
“快,去我那儿避避雨。”林溪拉着我的衣袖,不由分说地把我带到了她的刺绣坊。
那是间临河的老屋,楼下是工作间,楼上是生活区。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丝线特有的气味。墙上挂着各种绣品,桌上散落着彩色丝线和绣绷。
“擦擦吧。”她递来一条干毛巾,自己则用另一条擦拭着头发,“夏天的雨就是这样,说来就来。”
我擦着脸上的雨水,目光却被工作台上一幅未完成的绣品吸引——那是云栖镇的全景,石桥、流水、老屋、乌篷船,栩栩如生。
“这是……”
“镇庆日的展示作品。”她有些不好意思,“还没完成呢。”
雨点敲打着瓦片,奏出清脆的乐章。我们坐在窗边,看雨水在河面上激起无数涟漪。她泡了一壶桂花茶,茶香袅袅中,我们聊起了各自的生活。
我告诉她城市的喧嚣与疲惫,她向我讲述小镇的宁静与坚守。她说,许多同龄人都离开了,去大城市追求“更大的世界”,她却选择留下。
“这里的一切都在变化,但也有些东西需要有人记住。”她抚摸着桌上的绣品,“外婆说,每一针都是一段记忆,把这些记忆绣下来,它们就不会消失。”
雨停时,夕阳破云而出,将小镇染成金色。我该离开了,却在门口犹豫。
“明天……”我听到自己说,“明天我还能来看你绣这幅云栖图吗?”
她眼睛亮了一下,轻轻点头:“如果你带些城里的故事来交换的话。”
于是,我们开始了彼此的交换——我用城市的故事,换取观看她刺绣的时光。渐渐地,交换的内容越来越丰富:我带她去镇外的小山坡看星空,她教我辨识各种绣线的材质与色彩;我为她设计绣品的构图,她在我画作的角落绣上小小的落款。
感情如同春雨后的藤蔓,悄然生长,缠绕心间。
我永远记得那个决定性的夜晚。镇上举办一年一度的河灯节,居民们将亲手制作的纸灯放入河中,祈求平安与团圆。我和林溪并肩站在石桥上,看千百盏灯顺流而下,宛若星河坠落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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