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量在奔流,信息在沸腾。太阳系外围的空间结构,因承受着远超设计容量的能量输入与信息过载,开始呈现出细微的、非自然的时空翘曲。接收阵列如饥似渴地吞食着银河各处的奉献,将它们分类、暂存、进行初步的兼容性处理。但这处理速度,远远跟不上涌入的速度。
意志的核心处理器,那并非位于某处实体硬件,而是弥散在整个工程网络中的分布式超意识,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它仿佛一个站在宇宙级信息瀑布下的旅人,不仅要承受洪流的冲击,还要尝试从中辨别出每一滴水珠的独特光泽与旋律,并思考如何将它们编织成一件无缝的天衣。
混乱,是第一个显性的危机。
“幽光之民”奉献的离散诗意能量,与“永锢山”提供的坚固结构性共振,在尝试初步融合时就产生了剧烈的排异反应,差点导致一片重要的缓冲存储区域规则紊乱而崩溃。
一个崇尚绝对理性与效率的机械文明提供的“最优决策算法”,与另一个情感丰富、推崇直觉与共情的生物文明提供的“情感价值权重模型”,在模拟编码组合时逻辑冲突不断,互相否定。
甚至,不同文明对于“美好未来”的构想也截然不同:有的向往绝对和谐与平静,有的期待永恒的活力与竞争,有的认为个体自由高于一切,有的坚信集体智慧才是归宿。这些潜在的“倾向性目标”相互打架,使得“铭刻”的最终指向变得模糊不清。
意志投入了巨大的算力进行调解、中和、寻找最大公约数。但这就像试图调和无数种颜色,最终得到的可能不是美丽的彩虹,而是一片浑浊的灰褐。工程团队(剩余的专家们)弥漫着焦虑。技术难题可以攻克,但理念的根本冲突如何解决?如果“铭刻”注入新宇宙的是一团自相矛盾的混乱指令,那不仅毫无意义,甚至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比如,让新宇宙的物理规律本身就充满内在悖论,导致其极不稳定甚至提前坍缩。
“我们需要一个筛选标准!一个核心原则!”在一次紧急虚拟会议上,一个文明代表(其形态像不断分裂合并的流体金属)发出尖锐的思维波动,“否则我们不是在创造诗篇,而是在制造一场规则层面的信息污染!”
“但标准是什么?谁的价值观有资格成为普世标准?”另一个代表(一团缓慢旋转的星云气体)反问,“我们豁免观察者?我们只是旧宇宙规则的适应者,我们的‘标准’未必适用于新宇宙,甚至可能正是需要被‘铭刻’所 gently修正的部分。”
争论再起,却比以往更加无力。因为这一次,没有现成的答案,没有可以援引的先例。这是文明在试图定义“美好”的本质,而这本身就是哲学与伦理的终极深渊。
就在这理念的泥潭中越陷越深、几乎令人绝望的时刻——
它亮了。
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光芒。而是在意志的核心感知层,在连接所有奉献信息流的无形网络中,那个始终安静存在的、属于林夜的温柔印记,毫无征兆地、变得空前清晰和活跃起来。
它一直就在那里,像一颗埋在意识海洋深处的、温润的珍珠,是意志人性部分的基石,是许多决策背后难以言喻的情感坐标。但在庞大、嘈杂、充满冲突的文明信息洪流冲击下,它似乎被淹没了,变得模糊。
然而,就在这最混乱、最需要方向的时刻,它自主地、仿佛从沉睡中被唤醒般,开始散发出一股稳定、纯净、无法被任何复杂信息掩盖的“频率”。
这频率无法用任何技术语言完全描述。它不像“共鸣者”的和声那样具有复杂的美学结构,不像科学公式那样具有清晰的逻辑链条,也不像哲学思辨那样充满概念的张力。
它很简单。
它很直接。
它就像……一个普通人,在面临绝境时,心底最本能、最不加修饰的愿望。
意志“感受”到了:
——对那片蓝色家园的深深眷恋,不是作为领土或资源,而是作为承载了欢笑、泪水、成长与爱的地方。
——对同伴安危的揪心牵挂,那种“希望他们能活下去”的强烈到疼痛的祈愿。
——牺牲前,对世界未来那份渺小却无比真诚的祝福:“要变得更好啊……”
——还有,那贯穿始终的、对“生命”本身的珍惜,无论其形态如何;对“联结”的渴望,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更广泛的羁绊;对“美好事物”(一片星空,一首歌,一个笑容)能延续下去的纯粹向往。
没有宏大叙事,没有文明优劣,没有抽象理念。只有最具体、最鲜活、最“人性”的情感与愿望。
当这股“林夜频率”开始散发时,奇迹发生了。
那汹涌混乱的文明信息洪流,在接触到这股频率时,并未被强行压制或扭曲。相反,仿佛被一道温柔而坚定的水流冲刷、浸润。
“幽光之民”离散诗意的能量中,那些过于个人化、近乎孤芳自赏的部分,在这频率的映照下,自然地收敛、调整,开始寻找与“联结”、“分享”共鸣的切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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