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速泡包裹着三艘瑞多伦飞船,将它们拖入光怪陆离的超空间通道。熟悉的感官剥离感传来,但这一次,船员们的心境与来时截然不同。来时是猎手般的警觉与对未知财富的隐约渴望;归时,却像是被一场宏大交响乐洗礼后、带着满心震撼与无数未解谜题的朝圣者,又像是收到了严师评语后,既感压力又觉前路豁然的学生。
舰桥内不再安静。低沉的讨论声在各个操作台之间蔓延。
“内在和谐指标……我们该如何量化?联盟的社会学模型从来没有这个参数!”一位社会分析专家抓着自己稀疏的感应触须,显得焦虑不已。
“熵增焦虑……它精准地抓住了我们文明的症结!”科学官瑟拉的目光依旧灼热,盯着刚才记录下来的所有数据回放,“我们的一切行为——扩张、竞争、技术研发、资源攫取——深层动机都是为了对抗无序,对抗热寂的恐惧,对抗终将到来的‘虚无’。我们被这种焦虑驱动,追求效率、控制、增长。但在‘天灾’看来,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和谐、不稳定的状态。”
“它说我们的交流方式粗糙,”通讯官苦笑,“现在想想,我们发送的那些数学和几何,就像对着一位聆听星空音乐的大师,拼命摇晃一堆叮当作响的金属零件,试图证明我们也能制造声音。”
“那个‘共鸣者’……”一位年轻的军官向往地说,“它们的存在方式……多么平和。没有飞船,没有武器,就像宇宙中自然生长的花朵。‘天灾’对它们的态度……那才是真正的交流吧?我们是不是走错了路?”
“安静。”维拉斯舰长低沉的声音响起,并不严厉,却让所有讨论戛然而止。他的四只眼睛扫过舰桥,缓缓说道:“现在不是自我否定或盲目崇拜的时候。我们目睹了两种远远超越我们当前层次的文明形态。一种是‘虚空天灾’,它将自身文明升华,与规则、与星系融为一体,达到了近乎永恒、绝对掌控的和谐。另一种是‘共鸣者’,它们可能代表了另一条进化路径,纯粹的意识与能量生命,以共鸣和共生为基础。”
他停顿了一下,让船员们消化:“这两种形态,对我们瑞多伦人而言,都遥不可及,甚至可能……并非我们愿意或能够选择的道路。我们依然是物质性的、依赖科技造物的、由独立个体组成的文明。我们的焦虑,我们的效率追求,我们的扩张性,根植于我们的生物本质和生存历史。”
“那我们该怎么办,舰长?”瑟拉问道,“带着这些震撼的消息回去,然后……一切照旧?议会和军事委员会只会关心‘天灾’有没有军事威胁,‘共鸣者’的星球坐标在哪里,我们能从中获得什么技术优势。”
维拉斯嘴角扯动了一下,那是一个瑞多伦人式的、带着苦涩的冷笑。“是的,他们会那么想。这是我们的‘熵增焦虑’和‘效率驱动’在政治层面的必然体现。但是……”
他调出了“天灾”最后发送的那段评语,投射在主屏幕上。“‘潜力中等’。‘有条件开放’。它没有关闭大门。它甚至给出了‘建议’。这意味着,在它那超越了善恶的视角里,我们并非无可救药,我们仍有‘进化’或‘提升’的可能——按照它的标准。”
“提升内在和谐度……”瑟拉喃喃重复。
“这意味着什么?”维拉斯自问自答,“或许,意味着我们需要重新审视我们的社会结构、我们的价值观、我们与宇宙互动的方式。不是要我们立刻变成‘共鸣者’或把自己镶嵌进恒星里,而是……寻找我们自身文明内部,减少无谓内耗、增强凝聚力、降低对无序扩张依赖的方法。寻找一种,在保证我们生存与发展的前提下,更加……可持续,更加……内心安宁的存在方式。”
他看向舷窗外扭曲的超空间流光:“这份报告,这份‘评语’,将是一颗投入联盟死水潭的重磅炸弹。它会引发激烈的争论,派系斗争,甚至恐慌。但也可能……成为一次契机。迫使那些只盯着眼前利益和军事平衡的老家伙们,抬起头,看一眼星空真正的深邃与尺度,想一想‘文明’除了生存和征服,是否还应该有别的……追求。”
“我们会被嘲笑,舰长。”战术官直言不讳,“‘估价者号’被一个未知存在‘教育’了一通,还带回了无法验证的哲学呓语和‘改进建议’。”
“那就让他们嘲笑。”维拉斯平静地说,“嘲笑不会改变我们亲眼所见、亲身所感的事实。不会改变‘虚空天灾’和‘共鸣者’真实存在的事实。迟早,联盟,或者其他星际势力,会以更直接、或许更糟糕的方式,与这些存在接触。到那时,我们今天的经历,我们带回的‘评语’,或许就是避免灾难、找到正确相处方式的关键。”
他关闭了屏幕上的评语。“全员注意。本次任务的一切感知数据、意识记录、分析报告,都将被封存。但每个人,你们今天的感受,你们的震撼、困惑、思考,也要封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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