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座位,唐建科没有立刻动笔。他将那叠沉甸甸的稿纸放在桌面正中央,旁边铺开一沓新的稿纸和两支削好的铅笔。他没有急于翻看需要修改的内容,而是先闭上眼睛,将身体深深陷入椅背,整个人如同老僧入定。
他需要将赵建国办公室里的那场点拨,那每一个字、每一个语气,甚至是当时空气里流动的那种醍醐灌顶的氛围,原原本本、毫无损耗地在脑海里重放一遍。这不是简单的回忆,而是一种精神的“反刍”和“内化”。
“文似看山不喜平,语须惊人方有力。”
赵建国写在扉页上的这十四个字,如同洪钟大吕,在他心中反复回荡。他咀嚼着“不喜平”的含义——是节奏,是起伏,是悬念,是避免平铺直叙的沉闷。他品味着“惊人方有力”的份量——是冲击,是震撼,是直击要害,是让人听过之后无法忘怀。
点拨的核心要点,他也一条条清晰地梳理出来:
注入情绪牵引:用设问、反问等方式,将客观陈述转化为心灵拷问。
追求形象尖锐:用更具画面感和冲击力的词汇,取代程式化、钝化的表达。
提升结尾气势:将常规要求升华为使命号召,凝聚共识,激发行动力。
思路已然明朗,如同夜航中看到了灯塔。但知道方向和真正驾船抵达,是两回事。现在,他需要化身最苛刻的工匠,对自己一手搭建起的这座“建筑”,进行一场近乎残酷的“精装修”。他知道,这过程绝不会轻松,甚至可能比最初的创作更加耗费心神。
深吸一口气,他睁开了眼睛,目光沉静而坚定。他翻开了稿件的首页,从标题开始,逐字逐句地重新审阅。这一次,他的视角完全不同了。他不再仅仅是内容的构建者和检验者,更是一个冷酷无情的“语言音响师”和“情绪导演”。他的耳边,仿佛响起了赵建国低沉而有力的声音,在对他写下的每一个句子进行着评判。
第一处硬仗,依然是开篇。
原句:“同志们,今天这个会,首先是一个警示会、反思会。在我们通常看到的‘事故起数下降’的成绩单背后,隐藏着一个必须高度警惕的信号:去年,我县因安全生产事故导致的死亡人数,同比上升了X%!这是血的教训,更是对我们工作的严厉警示!”
唐建科看着这段自己曾颇为得意的开头,现在却觉得它像一块棱角分明但缺乏雕琢的璞玉。问题在哪?赵主任已经指出了,“死亡人数上升”这个事实陈述后,缺乏情绪的牵引。它只是在告知,却没有拷问。
如何拷问?
他提起笔,在原句下方空白处写道:
“这冰冷的、上升的百分比,意味着什么?”(这是一个设问,引导听众思考。)
他停顿了一下,觉得力度还不够。光是引导思考,还不够“惊人”。他需要更强烈的画面感,更直接的情感冲击。
他划掉刚才写的,重新落笔:
“这上升的百分比,不是纸面上枯燥的数字!它的背后,是多少个原本充满欢笑的家庭瞬间崩塌?是多少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彻骨悲痛?是多少个孩子再也等不到父亲归来的夜晚?!”(连续的追问,勾勒出具体的悲惨画面,将数字与鲜活的生命联系起来,直指人心。)
写到这里,他觉得情绪已经铺垫得足够沉重了。那么,接下来就该是雷霆般的拷问了。
他继续写道:“面对这用生命换来的惨痛教训,我们难道还能无动于衷吗?难道还能以‘事故总数下降’来掩盖这‘死亡人数上升’的残酷现实,来麻痹自己、搪塞责任吗?!”(连续的反问,语气层层递进,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一位听众的心上,让人无法安坐。)
写完这一大段,唐建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仿佛真的置身于那个即将召开的大会现场,感受到了那种沉重而紧张的氛围。他对比了一下原句和修改后的段落,效果立判高下。原句是冷静的陈述,修改后则是充满悲悯与愤慨的控诉和呐喊,其感染力和冲击力,完全不在一个层级上。
初战告捷,给了他极大的信心。 他精神振奋,立刻投入到下一处的修改中。
接下来,是“漏斗效应”和“责任断点”部分。原句已经不错,但赵建国指点要用更形象的词汇。
原句关于“说情风”:“坚决破除各种‘说情风’、‘关系网’的干扰。”
“破除干扰”,这个词组确实显得温和了。唐建科思索着,什么样的动词才能配得上这种顽疾的顽固性和危害性?“打击”?“斩断”?“切除”?
“斩断!”他眼前一亮。这个词干脆利落,带着决绝的力量感。那么,“说情风”和“关系网”用什么来比喻更形象?
“黑手”!赵主任提到了“权力黑手”!对,就是它!“利益链条”!
于是,修改后的句子跃然纸上:“要坚决斩断一切伸向安全生产监管的‘权力黑手’和‘利益链条’,不管这手来自哪里,背景多深,都要让它付出惨重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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