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斌退出去后,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窗外风声呼啸,以及顾伟民轻手轻脚整理物品发出的细微声响。唐建科没有坐下,他重新走回窗边,目光如炬,再次审视着楼下空荡荡的院子和那条萧条的街道。
这刻意安排的冷遇,比他预想中来得更直接、更**。不仅没有迎接队伍,连一个像样的常委都没露面,只派了个县府办副主任来应付。这已经超出了寻常的下马威范畴,更像是一种公开的蔑视和挑衅。他们想用这种方式,在他踏进清贫县的第一时间,就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让他明白谁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唐书记,”顾伟民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打破了沉默,“他们这也太不像话了!就算是再紧急的会议,难道连派个副书记或者常委下来的时间都没有?这分明是……”
“是什么并不重要,伟民。”唐建科打断他,语气平静无波,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重要的是,我们来了。记住周书记的话,沉住气,看清楚。”
他转过身,走到那张老旧的书桌后坐下,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桌面。“把王斌拿来的材料拿给我。”
顾伟民连忙将那一摞报告和地图送到他面前。唐建科首先摊开了那张清贫县行政区划图。地图绘制得颇为粗糙,但山川河流、乡镇分布一目了然。清贫县地处山区,地形破碎,交通线如同细弱的蛛网,连接着十几个乡镇。县城位于县域相对中心但偏南的位置,北部和西部是大片的深色区域,标注着山脉和森林。
“伟民,你看,”唐建科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从县城到最北端的石门镇,直线距离不算太远,但这路……”他摇了摇头。地图上蜿蜒的公路符号,显示出山路的崎岖。
“我看了之前的资料,石门镇等北部几个乡镇,是全县最贫困的地区,通路、通电都还是近几年才勉强解决,但路况极差,遇到雨雪天气基本中断。”顾伟民立刻接话,他显然已经提前做了功课。
唐建科赞许地点点头。他翻开那份最新的政府工作报告,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些熟悉的套话:“经济稳中向好”、“民生持续改善”、“社会和谐稳定”。但他跳过这些空洞的总结,直接寻找具体的数据和项目描述。固定资产投资、财政收入、农民人均纯收入……几个关键指标的数据都低得可怜,而且增长缓慢,甚至在个别年份还有下滑。报告中提到的几个重点项目,诸如“特色农产品加工园”、“生态旅游示范区”,描述语焉不详,缺乏具体的投资额、进展情况和实际效益评估。
他又拿起干部名册,一页页翻看。县委常委、副县长、各局委办、乡镇一把手……一个个名字和职务映入眼帘。县长马文斌,本地成长起来的干部,在清贫县工作超过二十年,从普通办事员一步步升上来,根基深厚。副书记赵国强,也是本地干部,但资料显示他曾在市里机关工作过几年。其他常委和重要部门负责人,多半也是本地籍或者长期在清贫县工作的干部。整个班子,给人一种铁板一块、水泼不进的感觉。
唐建科合上名册,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手指轻轻揉着眉心。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棘手。不仅仅是经济贫困,更可怕的是这种封闭、保守、排外的政治生态。自己这个“空降”的县委书记,在他们眼中,恐怕不仅仅是个“外来者”,更是个搅局者,一个威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墙上的老式挂钟发出沉闷的“滴答”声。期间,王斌又进来过一次,添了次热水,赔着笑脸说马县长他们的会议还没结束,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态度恭敬,却更像是一种监视。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楼道里终于传来一阵略显杂沓的脚步声和说话声,由远及近。顾伟民立刻警惕地看向门口。唐建科缓缓睁开眼,目光恢复清明和平静,他整理了一下衣领,端坐在椅子上。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两下,然后被推开。率先走进来的是一个五十多岁、身材微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藏蓝色夹克的男人,脸上带着一种程式化的热情笑容。他身后跟着三四个人,有男有女,年纪都在四五十岁上下,表情各异,有的带着好奇,有的带着审视,有的则面无表情。
“唐书记!哎呀呀,实在对不起!让您久等了!”微胖男人一进门就加快脚步,老远就伸出双手,声音洪亮,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我是马文斌!欢迎唐书记到我们清贫县来工作!真是抱歉,市里那边突然要一个紧急材料,关乎明年项目的审批,一刻也耽误不得,刚忙完,这就赶紧过来向您报到!”
唐建科站起身,脸上也浮现出恰到好处的微笑,伸出手与马文斌握在一起。“马县长太客气了,工作要紧。我刚到,正好利用这点时间熟悉一下县里的基本情况。”
两人的手一握即分。唐建科感觉到马文斌的手掌厚实,却带着一丝潮湿和不易察觉的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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