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间弹孔 第33章 泛黄的罪证

阁楼里，空气凝滞得像铅块。昏黄的灯光下，灰尘似受惊的幽魂缓缓飘荡。那本蓝色笔记本与用油布裹紧的U盘静静躺在地上，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沉重。

张铁生指尖微颤，小心翼翼地翻开笔记本。泛黄发脆的纸张发出“嘶啦”轻响，密密麻麻的工程数据、结构草图与计算公式映入眼帘，工整字迹的透着记录者一丝不苟的性格。

“荷载……应力系数……混凝土标号……”张铁生低声念着陌生的术语，眉头越皱越紧。当他的目光扫到页眉处一行加粗字迹时，呼吸骤然停滞：

【沈氏集团城东项目——月台区域结构检测报告（初稿）】

“沈氏……”张铁生猛地抬头，复杂的目光直直射向沈安宁。沈安宁魂体剧震，不由自主飘近，看清那行字及下方备注时，心瞬间沉到谷底——笔迹从工整逐渐变得急促、沉重，甚至带着绝望的愤怒。

老张佝偻着背，缓缓走到旧单人床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坐了下去，双手沉重地拄着膝盖。他的目光在笔记本和两个孩子之间移动，浑浊的眼中满是复杂情绪。良久，他才沉重地开口，声音沙哑：“这些东西……本不该再见天日的。”

张铁生急切地想要继续翻阅，老张却伸手虚按在笔记本上，动作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铁生，你先听爷爷说。有些锁，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有些路，踏上去了，就难回头了。”

他的目光扫过沈安宁半透明的身影，又回到孙子脸上，语气凝重：“你爸当年就是太认死理，太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可这世道，有时候……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

张铁生的手停在半空，但目光仍然死死盯着笔记本。老张叹了口气，终于收回手，仿佛默许了他的选择。

一行行血泪记录在眼前铺开：

【7月15日，复检西区第三支柱基底，取芯样本强度远低于设计标准（附检测数据对比图）。初步判断，核心承重部位混凝土标号涉嫌偷工减料，存在重大安全隐患。】

【7月20日，就材料强度不符问题首次书面报告项目副总余某某。批复：已知悉，勿外传，后续处理。（“后续处理”被圈出，打了个问号）】

【7月25日，同事老谭私下告知，周副助理询问我最近是否“情绪不稳定”、“对公司抱怨多”。】

【8月5日，二次上报，附详细数据及安全风险预警。周副助理约谈，示意此事敏感，关乎项目进度与集团声誉，要求暂缓报告，内部处理。暗示“个人前途”与“家庭稳定”比死板的数据更重要。】

【8月12日，匿名致电集团监察部，电话接通后对方沉默良久，然后说“这事不归我们管”，挂断。疑被拦截。】

【8月20日，委托方催问三期项目的进度。告知他们现场地质条件比勘探报告显示的复杂得多，地基施工阻力巨大。一切必须严格遵循最初的设计规范操作，所有原始数据必须妥善存档，一份也不能少。】

【8月25日，利用休假时间，自费将独立取样的样本（编号DT-X3）送至省建筑工程质量监督检验中心，报告已取。】

【9月3日，察觉办公室抽屉有被翻动痕迹，虽未丢失物品，但明显有人动过。备份数据U盘已转移至安全处。】

【9月10日，周副助理再次施压，要求签署材料合规确认书。明确拒签。周副助理冷笑：“张工，你很正直，但有时候，太正直了，路会走窄的。”】

【9月15日，开始感觉被人跟踪。下班途中电动车被莫名扎胎。妻子说接到陌生电话，询问我的工作时间规律。】

【9月18日，被要求参加“心理健康讲座”。HR谈话，反复追问是否感到被监视、是否失眠多梦。我重申我反映的是工程质量问题，与心理状态无关。】

【……他们想把我变成一个有“精神问题”的人。这样，我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了。】

【……若遇不测，查月台西侧第三根支柱基底。勿信表面结论。证据已存。——张建明】

最后几行字，笔迹颤抖却力透纸背，那是孤注一掷的决绝。张铁生呼吸粗重，眼眶通红，猛地转向沉默的老张：“爷爷！我爸不是自杀！他是被逼死的！他们要掩盖工程问题，还想把他逼疯！”

老张仿佛瞬间被抽走了脊梁骨，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在旧单人床边，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脑袋深深地埋了下去。阁楼里只剩张铁生的粗喘与窗外风声，悲伤在空气中蔓延。

许久，老张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声音沙哑如破风箱：“阿明做事最较真，甚至有点轴。他总说，盖房子是百年大计，月台每天人车来往，一根柱子、一袋水泥都不能马虎，那是要出人命的……”

“后来，他回来越来越晚，话越来越少，躲在阁楼唉声叹气，烟抽得厉害。我问他，他只说‘爸，这事不对劲，良心过不去’。”老张抹了把眼泪，声音带着无力的愤怒说，“被跟踪后没多久，他就变了，有时恍惚，有时焦躁。公司人都躲着他，领导还‘贴心’给放了‘病假’，说让他‘调整状态’……这是在孤立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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