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间弹孔 第16章 迟到的嫁衣

经过一番周折，通过社区老档案里尘封的迁出记录和几位最老的原住街坊的模糊回忆相互印证，张铁生和沈安宁终于确认，当年槐树巷的周家，后来搬到了城西的一家养老院。

动身时，已是下午。为了能在安全的黄昏时分抵达，张铁生算好了路程。当他们来到养老院庭院时，夕阳正好西斜，将天空染成一片暖橙色。九月的风带着明显的凉意，吹散了白日的余温。张铁生在一棵正散发着幽香的桂花树的浓荫下，找到了正坐在轮椅上、膝上盖着薄毯休息的周阿秀婆婆。她已是八十高龄，满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带着岁月沉淀下的平静笑容。

张铁生上前，礼貌地说明来意，并未提及鬼魂之事，只说是整理老街旧物时，发现了陈记裁缝铺里一件未送出的嫁衣和一些遗物，根据线索找到了她。

沈安宁则远远地、小心翼翼地飘在连接回廊的深重阴影里，将自己完全隐匿其中。她看着张铁生走向那位老人，即便感觉不到晚风的凉，心中也为他，为这即将到来的一刻，感到一丝紧张。

当张铁生将那半匹仔细清理过、虽显旧损却依旧能窥见昔日华美的锦缎，连同银钗与泛黄的照片一起，轻轻搁在阿秀婆婆膝头时，老人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干枯的手指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抚摸着锦缎上细腻的织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梦境，指尖最终停留在裙摆内侧那两个虽旧却依然清晰的金线小字“平安”上，久久不动。

泪水无声地从她布满皱纹的眼角滑落，滴落在红色的绸缎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奶奶……”她哽咽着，声音轻得像梦呓，“我就知道……您不是忘了……您不是不来了……”

她拿起那枚银钗，紧紧攥在手心，贴在脸颊，仿佛能感受到逝去亲人的温度。“您答应过我爹娘，要看着我平平安安出嫁……这嫁衣，您熬了好几个通宵……”阿秀婆婆泣不成声，“后来听说您不在了……我就想，您肯定是想着我和这嫁衣才走的……”

沈安宁在阴影里屏住了呼吸。她清晰地看到，老妇人的鬼魂就“站”在阿秀婆婆的身后。她不再是那副焦急执拗的模样，身影在庭院渐暗的流光中变得平静而柔和。她伸出那双几乎透明的手，这一次，终于成功地、轻轻地，虚抚过了孙女的银发。脸上露出了一个无比释然安详的笑容，那是一种跨越了生死的圆满。

阿秀婆婆似乎心有所感，她抬起头，望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含着泪，轻轻地说了一句：“奶奶，谢谢您，我很喜欢。”

仿佛一声温柔的赦令，老妇人鬼魂的身上开始散发出柔和的金色光芒。她最后看了一眼孙女，身影完全变得透明，最终化作无数细碎温暖的光点，如同秋夜中最后的萤火，缓缓融入那件嫁衣的丝线之中，化为了守护孙女的最后一道针脚，真正地“绣”入了那份“平安”的祝福里。

沈安宁望着阿秀婆婆紧握银钗的手，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位奶奶对孙女全部的爱与牵挂。她忽然觉得，一种比之前更为明显的“充实感”流淌过她的魂体，仿佛干涸的河床得到了秋日微雨的滋润。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形态比之前更加稳定，对自身存在的掌控力也增强了。连续帮助两个鬼魂完成心愿，所带来的反馈清晰可辨。

执念已消，魂魄归宁。

离开养老院时，暮色已合，秋夜的凉意渐渐弥漫开来。张铁生推着自行车，下意识地拉高了外套的领子。沈安宁也安静地飘在他身旁的阴影里。老街的轮廓在晚霞褪去的天际线下渐渐清晰，她看着走在前面的张铁生坚实的背影，又看了看笼罩在宁静秋夜中的熟悉街景，第一次模糊地觉得，这条艰难的路上，她或许，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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