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蓝桉花静静地立在瓷瓶中,像一句无声的诘问,又像一个来自遥远过去的烙印。它霸道的气息侵占着房间的每一寸空气,。
尹新月推门进来送早餐时,脚步顿了一下,秀气的鼻子轻轻嗅了嗅,目光随即落在那支蓝桉上,闪过一丝讶异。“这花……气味好生特别。昨日买的?”她走近细看,摇了摇头,“不像花店里会有的。”
我舀了一勺清粥,热气氤氲了视线,语气尽量平淡:“醒来就在这儿了。许是……哪个下人觉得别致,采来插上的吧。”这个借口拙劣得连我自己都不信,尹新月何等聪明,她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没有戳破。
“喜欢就留着吧,只是这味道……”她微微蹙眉,“闻久了有些头晕,你身子弱,别靠太近。”
我点点头,心里却翻涌着疑虑。是陈皮?他昨日才仓惶离去,不像是会做这种细腻举动的人。而且,蓝桉的寓意……他未必懂得。
接下来的几日,张府内外一派风平浪静,仿佛前几日巷中的对峙与窗台的果实,都只是我心神恍惚间生出的错觉。我依着医嘱,按部就班地喝下一碗碗浓褐汤药,在弥漫不散的苦涩气味的陪伴下,过着近乎与世隔绝的静养生活。
尹新月和张副官成了我身边最常出现的身影。天气晴好时,他们会陪着我在张府那偌大的花园里慢慢散步,或是寻一处阳光充沛的亭阁,让我坐着晒晒太阳。深秋的阳光失去了夏日的灼热,只余下暖融融的慰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在衣襟上投下细碎摇曳的光斑。
偶尔,张大佛爷会与齐铁嘴一同前来探视。佛爷威严沉稳,话语不多,只静静坐上一会儿,目光沉静,自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而齐八爷则总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妙语连珠,说些市井趣闻或玄妙掌故,总能逗得尹新月掩唇轻笑,也让凝滞的空气活跃几分。
在这些温和的陪伴与精心的照料下,我的身体似乎真的在一点点汲取着力量,至少,那如同潮水般不由分说席卷而来的昏睡感,不再那么频繁地造访了。
然而,那只插在素白瓷瓶中的蓝桉花,非但没有如寻常花枝般日渐枯萎,反而基本上每隔三天,就会在我未曾察觉的某个时刻,被人换成新鲜的一支。依旧是灰绿的叶片,奶白的小花,带着露水与那股挥之不去的、霸道的气息。
陈皮堂口
堂口里光线晦暗,空气里弥漫着经年不散的烟草和尘土气味。陈皮斜靠在铺着虎皮的交椅上,指间夹着的烟卷已积了长长一截灰烬,他却浑然未觉。目光虚虚地落在半空,没有焦点,像是穿透了眼前袅袅的青烟,落到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徐全垂手立在下首,等了半晌,见自家爷仍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只得又往前凑了半步,腰身微微躬着,声音放得又轻又缓,生怕惊扰了什么:
“陈爷,过几天后……就是红夫人生辰了,您看,礼数上……可要备些什么?”
他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堂屋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起了一点微弱的回音。
陈皮的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从深沉的梦魇里勉强拽出了一丝神魂。他缓缓转过头,那双平日里狠戾如鹰隼的眸子,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翳,空洞,疲惫,甚至带着一丝未及掩饰的茫然。
过了好一会儿,那聚焦的目光才迟钝地落在徐全脸上。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个干涩沙哑的音节,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
“……谁?”
徐全又重复了一遍:“红夫人过几天就要过生辰了。您看,礼数上……可要备些什么?”
陈皮:“师娘的生辰礼你就不用管了,我亲自准备。”
徐全:“是,陈爷。”
陈皮不再多言,转身大步走出堂口,扔下一句:“我要离开几天,好好看着堂口。”
他没有交代去向,身影很快消失在长沙城错综复杂的街巷中。徐全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却也不敢多问。
陈皮几乎是凭着本能,走到了那个他曾经驻足过无数次的地方一处隐蔽的、可以远远望见红府内院的阁楼。这里是他遥望师娘、寄托那些晦暗难言心思的角落。
他隐在斑驳的窗棂后,目光穿过距离,精准地落在了那个熟悉的院落里。
果然,看到了那道纤细柔弱的身影。她穿着一身淡雅的衣裳抱着小狗,正站在一株花树下,微微仰着头,似乎在欣赏枝头的花。而她的身边,站着二月红,他那位曾经敬若神明的师父。二月红微微侧着头,正对她说着什么,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而她,也挽着二月红的手臂,脸上绽放着陈皮记忆中那般温柔、依赖的笑容。
这画面,曾经是他心底最深的刺,也是他最隐秘的渴望。此刻看来,却像是一把烧红的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带来绵密而剧烈的痛楚。
就在这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视野中,那张属于师娘“丫头”的、温婉带笑的脸,轮廓突然开始模糊、扭曲,如同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散。光影晃动间,那眉眼竟然在瞬息之间,变成了另一张脸——苍白,带着病气,却同样有着一种易碎的美感,那是……“小鱼”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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