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全带着我和小官,沿着一条狭窄的巷道悄无声息地移动。厚重的披风将我整个人包裹,宽大的帽子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下巴的轮廓。披风下摆扫过积着薄雪的地面,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
他从一扇极不显眼的侧门将我们带入堂口内部。里面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还隐约掺杂着烟草和某种难以名状的甜腻气息。我们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避开前厅的方向,在迷宫般的走廊里穿行。
终于,在一扇厚重的木门前停下。徐全朝我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就是这里。
就在我准备推门而入的瞬间,小官突然伸手,轻轻拉住了我藏在厚重披风下的手腕。他的指尖微凉,力道却不容拒绝。
姐姐。他低声唤道,声音压得极低,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复杂的光。
我回过头,宽大的帽檐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借着从高窗透进的微弱光线,我能看清他紧蹙的眉头和眼底深藏的忧虑。
我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拉住我的手背,隔着厚厚的衣料,能感受到他紧绷的肌肉。
小官,我的声音也从帽檐下传出,带着令人安心的平稳,没事的。
他的手指微微松动,却并未完全放开,仿佛这一松手,我就会踏入什么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忽然转身,整个人埋进他怀里,厚重的披风将我们短暂地包裹。额头抵在他胸膛,能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
小官,没事的,我的声音闷在他的衣料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会没事的,你不用担心。
小官的身体僵硬着,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竟破天荒地没有回抱住我。
俞晓鱼——他连名带姓地唤我,声音里压着怒意,更压着深不见底的恐惧。
我没等他再说下去,猛地从他怀中退开,转向徐全时声音已然冷静:
离远点,守着院子。这半个月,天塌下来都不准让人打扰。
话音未落,我已推开那扇沉重的暗室门,将自己投入了一片未知的黑暗之中。
门板外,小官压抑到极致的声音穿透厚重的木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碎后迸出来的,带着冰碴般的寒意与不容置疑的宣誓:
俞晓鱼。
他鲜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唤我。短暂的停顿里,是他强行抑制的、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暴戾气息。
你若敢出事……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比任何怒吼都更具穿透力,仿佛深渊里最冷的的风。
我便拼尽所有也会让他们,一个不留,都为你陪葬。
暗室内几乎没有任何光线,只有从门板缝隙和高处一个小气窗透进的几缕微尘浮动的光柱,勉强勾勒出空间的轮廓。空气凝滞而污浊,弥漫着汗水、霉味、呕吐物残留的酸腐气息,以及一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属于福寿膏的特殊味道。这些气味钻入鼻腔,让我胃里一阵翻腾。
我定了定神,让眼睛适应这极致的昏暗。
暗室深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黑影。他背对着门口,身体在不自觉地剧烈颤抖,如同寒风中的枯叶,压抑的、破碎的呻吟声从喉咙深处断续溢出,那声音里浸透着被碾碎的尊严和纯粹的生理痛苦,微弱得像一只濒死的野兽。
是陈皮。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收紧,连呼吸都为之停滞。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月前,同样是在一条巷子里,他扼住我喉咙时,那双带着野性、愤怒,至少还燃烧着生命力的眼睛。那时他还会生气,还会对我动手,身上还带着属于“陈皮”的、那股不肯服输的狠劲。
我缓缓走近,脚步放得极轻,厚实的披风下摆扫过地面,几乎没有声音。
他似乎察觉到了动静,猛地转过头,厉声喝道:“谁?!滚出去!” 他的声音嘶哑干裂,带着浓重的戒备和无法控制的暴躁。
借着那微弱的光线,我看清了他的脸,面色灰败,眼窝深陷,双颊凹陷下去,嘴唇干裂出血痕。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瞳孔涣散,只剩下被**和痛苦折磨后的混沌与疯狂。他整个人缩在破旧的棉絮里,却依旧冷得瑟瑟发抖,额头上满是冷汗。
“是我。”我轻声开口,同时将披风的帽子往后褪下,露出了整张脸。
陈皮浑浊的眼睛在看清我的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类似于清醒的震惊和……难堪。但这情绪转瞬即逝,立刻被更强烈的焦躁和一种扭曲的愤怒所取代。
“你来干什么?!”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试图用凶狠来掩盖自己的狼狈,身体却因戒断反应的袭来而无法控制地痉挛了一下,他痛苦地蜷缩起身体,“来看我笑话?!滚!给我滚!”
我没有被他吓退,反而又向前了一步,在他面前蹲下身来,与他平视。浓重的异味扑面而来,但我没有避开目光。
“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陈皮。”我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稳,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惊讶的冷静,“我是来带你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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