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外飘着细碎的雪沫子,把天光滤得昏昏白白。小官坐在我床边的杌子上,手里攥着方浸了温水的素色毛巾,指尖轻轻捏着巾角,一下下擦过我微凉的脸颊。毛巾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却暖不透我沉沉的昏迷。
姐姐,今天过冬至了,你怎么还没有醒来。他的声音软软的,像被雪压弯的棉絮,尾音里藏着点没说出口的慌。擦到我眼尾时,他动作放得更轻,仿佛怕惊扰了我睫毛上凝着的虚影。
姐姐,你都睡了三个多月了。他把毛巾叠好放在床头瓷盘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我露在被子外的手腕,那里脉搏微弱得像游丝,八爷昨天还来念叨,说等你醒了,要拉着你一起去谢家蹭饺子呢。他说谢家今年包了荠菜鲜肉馅的,还特意给你留了一盖帘。
他忽然眼睛亮了亮,转身从床头柜上捧过一束用粉缎带系着的捧花,花瓣是娇嫩的香槟色,还带着点残余的香。
姐姐,张启山跟新月结婚了哟,就在上个礼拜。他把花凑到我鼻尖,让那股清甜的花香漫过来,新月姑娘特意让我给你留了这捧花。
花的影子落在我脸上,他又伸手替我理了理额前散乱的碎发,指腹蹭过我微凉的额头:红夫人昨天也来了,她的身体已经大好了,脸色红润得很。
她说等你好了,她跟二爷想收你做义妹,还说要给你备份厚厚的嫁妆。说到这里,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我给你回绝了,你不会怪我的对吧?我知道这不是你想要的。
姐姐~~~他拖长了调子,声音里突然浸了些涩,方才的亮色一点点褪去,眼圈微微泛红。他攥着我的手紧了紧,指节都泛了白,他被逐出红府了,原因想来你也知道。最近他杀了九门四爷,自己坐上去了,现在都要叫他陈四爷了。
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才接着说,他......来过的,就在前天夜里,没进来,只让伙计送了些补品和吃食。
窗外的雪下得密了些,风卷着雪粒打在窗纸上,发出沙沙的响。小官俯下身,额头轻轻抵着我的手背,声音里带着哭腔:姐姐,我们不去爱他了好不好,我们要不离开这里吧?去江南,或者去关外,找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不好?我给你包饺子,给你买你最爱的吃食,你醒过来好不好......
我的意识,如同沉溺在万米深海,周遭是凝固般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与寂静。
在那片连时间都失去意义的混沌里,我仿佛用尽了灵魂最后一丝余力,向着虚无发出无声的呐喊:
“小官……黑瞎子……魔王……威威……”
“真的好累……你们……在哪儿……”
没有回音。唯有那沉重如山的倦意,将我的最后一点意识也彻底揉碎,任由我如同迷失的幼童,沉向黑暗更深处。
就在这时,一滴滚烫的液体,猝然溅落在我的手背。
那温度灼得惊人,像暗夜里骤然迸裂的火星,瞬间刺痛了我早已麻木的神经。
就是这一下尖锐的暖意,竟如同一束微弱的射线,硬生生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帷幕上,撕开了一道纤弱的裂口。
“……姐姐,你等我,我去端骨头汤。”
是……小官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无法掩饰的鼻音。
紧接着,是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和一阵仓促离去的脚步声。那脚步快得近乎慌乱,仿佛慢一步,就会被某种巨大的悲伤吞噬。
“咔哒。”
房门被轻轻合拢,世界重归寂静。
手背上那一点由泪水带来的、短暂的灼热与光明,正随着脚步声的远去,一点点风干,冷却,最终只留下一小片冰凉的、紧绷的皮肤。
我……感觉到了。
沉重无比的眼皮,像坠着千斤巨石,在我几番挣扎下,终于掀开了一条细缝。模糊的光线渗入眼底,刺得我一阵晕眩。
“嗯……” 喉间溢出一声沙哑的呻吟,干涩得发痛,“我这是……又睡了多久……”
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重组过,每一寸肌肉都酸软无力。我用手肘艰难地撑起上半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几乎耗尽了刚刚凝聚起来的所有气力。
“怎么……一点力气都没有……”
我茫然地环顾四周。熟悉的床幔,熟悉的桌案……这是我的房间。
“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记忆像是蒙着厚厚的浓雾,什么都想不真切,“总觉得……这次好像睡了很久,很久……”
双脚落地,穿上鞋子,身体依旧虚浮得厉害。我扶着床柱站稳,一个名字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小官呢?”
我顺手取下衣架上的黑色披风裹在身上,指尖触及门扉,轻轻一推。
“咔哒。”
门外的世界,竟已是一片银装素裹。雪花无声飘落,将庭院、屋檐、枯枝都温柔地包裹起来,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纯净的白。
“下雪了……”我低声喃喃,将手搭在冰凉的木质围栏上,另一只手伸向空中。几片冰凉的雪花落入掌心,瞬间化作晶莹的水珠。“真漂亮,”我望着这片寂静的雪景,一时有些恍惚,“后来在杭城,再也没见过这样厚的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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