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红府时已是日头西斜。我才将齐八爷给的桂花糖仔细收在妆匣底层,外头就传来小翠急促的脚步声:
“姐姐快去瞧瞧!太太方才咳得厉害,老爷发了好大的脾气...”
我心头一紧,忙理了理衣衫赶往正院。才踏进月亮门,就听见二月红难得拔高的嗓音:
“...说了多少回,那些劳什子头面制作最耗心神!”
丫头靠在软枕上,苍白着脸浅笑:“不过想为你做点事情嘛...”话未说完又掩唇咳起来,指缝间漏出些许血丝。
我忙上前递过温着的药茶,二月红见是我,神色稍霁:“你来得正好。这几日仔细盯着,那些伤神的头面制作材料都收起来。”
正说着,忽见阿月领着个人影进来。陈皮提着几包药材站在帘外,目光扫过师娘憔悴的面容,眉头深深锁起。
“师父。”他躬身行礼,“贾老板府上得了些上等血竭,我特意...”
“你倒是会挑时候。”二月红语气冷淡,“昨日码头那批货,听说又见了红?”
陈皮垂首:“几个不长眼的想来踩盘子,已经处置干净了。”
我在旁听得心惊。却见丫头忽然朝我使了个眼色,轻声道:“晓鱼,去把我那件灰鼠皮袄找出来...天凉了,给陈皮带上。”
这分明是要支开我。我应声退下,在廊下与匆匆赶来的小官撞个正着。他手中捧着个油纸包,低声道:“这是给你的零食。”
我接过纸包,嗅到零食的香气,不禁失笑正要说话,却见陈皮从屋内出来,目光在我与小官之间转了转,忽然开口:
“码头今晚卸洋纱,还缺个记账的。”
小官神色不变:“谢陈爷抬举,只是...”
“工钱三倍。”陈皮打断他,又瞥我一眼,“红府酉时落钥。”
他撂下这话便大步离去。我捏着那包零食怔在原地,忽觉腕上一紧小官轻轻拉过我的手,在我掌心又放了个温热的油纸包。
“李记新出的栗子糕,”他声音很轻,“趁热吃。”
我捏着那包尚带温热的栗子糕,指尖能感受到糕点刚出炉的暖意。抬眼望向他,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你…在陈皮手下做事?”
暮色渐沉,庭院里悬挂的灯笼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光影。他神色未变,只平静地迎上我的视线,声音依旧沉稳:
“是。”
这个字落得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回避。
我下意识上前半步,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为何偏是他?你明知他…”
“码头活计,不问东家。”他轻声打断,目光沉静如古井深潭,却在我蹙眉时又低低补了一句,“况且…我留在那儿,也能替姐姐多看着些。”
这话像颗石子投入心湖。我先是怔住,随即眉眼舒展开来,忍不住踮起脚尖,伸手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我们小官真是长大了,都知道帮姐姐分忧了。”
指尖没入他微凉的发丝,能清晰感受到他瞬间僵住的身形。晚风拂过廊下的灯笼,暖黄的光影在他骤然泛红的耳廓上跳跃,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微微睁大,映着我含笑的模样。
暮色四合,他的背影在青石路尽头渐行渐远,最终融进码头的憧憧灯影里。我拢了拢被晚风吹散的鬓发,朝着那方向轻轻道:
“小官,多谢了。”
话音散在渐起的晚风里。转身迈进院门时,指尖触到袖中那包栗子糕,油纸还残留着些许余温。
夜色渐深,我独坐在小院的红枫树下。今夜的月华格外皎洁,清辉满地。
许是小哥知道我对此地夜深人静时的那份清寂心怀怯意,他不知从何处为我寻来了一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此刻,它正静静置于石桌上,散发着温润柔和的清光,悄然驱散了庭院的幽暗,也驱散了我心头的不安与寒冷。
明日…便是张大佛爷登门,请二月红出山的日子了。我暗自思忖,定要寻个时机,亲眼去看一看那书册之外的场景。
正凝望间,皎洁的月轮中,竟仿佛缓缓浮现出几道熟悉的身影,黑瞎子玩世不恭的笑,魔王可可爱爱的面容,还有威威那总是精神奕奕的模样。
夜风拂过,带着深秋的寒意。我下意识地裹紧了衣衫,对着那轮寄托了无数思念的明月,将心底最柔软的话轻声吐露:
“我想你们了。”
声音很轻,随即散在风里,唯有那抹清辉,无声地落满肩头。
第二天清晨,天色刚蒙蒙亮,我便去丫头房中告假。
她靠在床头,脸色仍有些苍白,闻言温和地点点头:“去吧,难得休息一日。让小厨房包些点心带回去给你兄弟。”
我福身谢过,特意换了身半新的青布衫裙,头发用银簪松松挽起。回到小院时,晨雾还未散尽,却见小哥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擦拭他那把短刀,显然今日并未出门。
“小官,”我有些意外,将点心放在石桌上,“今日你没去码头上工?”
他收刀入鞘,抬起眼。晨光透过槐树的枝叶,在他清俊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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