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里,最后一批宾客刚被送走。
崔令仪端坐在主位的紫檀木圈椅上,她今日穿的沉香色织金通袖袄已经换了家常的藕荷色褙子,发间的点翠头面却还未取下。
楚昭宁趴在紫檀木圈椅扶手上,小短腿悬空晃荡着,乌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
时而望向母亲沉静如水的侧脸,时而瞥向李姨娘紧绷的背脊。
崔令仪扫了她一眼,也不管她,朝丫鬟们挥挥手:“你们都退下吧。”
春露带着小丫鬟们鱼贯而出,厅内转眼只剩下崔令仪、李姨娘楚昭宁三人。
“坐。”崔令仪指了指下首的绣墩。
李姨娘战战兢兢地挨着绣墩边沿坐下,腰背挺得笔直,双手却死死攥着帕子,指节都泛了白。
“这季大人倒是实在。”崔令仪翻开礼单,她目光在某处停留片刻。
然后将礼单转向李姨娘:“云锦二十匹、蜀绣十幅、赤金头面两套…最难得是这两千两现银。”
李姨娘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连带着发间的银簪流苏都乱了节奏。
楚昭宁看得分明,那错愕里还藏着三分不敢置信的希冀。
她知道李姨娘在惊讶什么,按惯例,聘礼都是要充入公中,庶女出嫁只给三千两嫁妆。
可前头两个庶姐出嫁时,崔令仪同样将聘礼全数返还。
只是她们的聘礼,加起来都不及楚明柔的一半。
“按惯例,庶女嫁妆是三千两。”崔令仪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银票推过去,“国公爷又额外从私库拨了一千两。”
李姨娘的手悬在半空,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楚昭宁看见她眼角泛起水光,嘴唇颤抖得厉害。
“夫,夫人?”李姨娘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再加上这些聘礼……”崔令仪继续说道,声音依旧平静,“除了吃食,其余你都带回去给三姑娘添妆吧。”
“夫人大恩…”李姨娘扑通一声跪下,额头抵着青石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嗓子哑得厉害,像是多年未用的门轴:“妾身来世做牛做马……”
崔令仪虚扶一把:“起来吧。”
她的指尖在触及李姨娘衣袖前便收了回来,“这些银子你亲自去置办,总比经过那些婆子们的手强。”
她顿了顿,声音忽然柔和了几分:“嫁妆是女子的底气,田地比首饰实在,铺面比衣裳长久。”
楚昭宁在一旁听得暗自点头。
她亲娘虽然规矩严苛,但在大事上从不亏待庶女。
上辈子读《红楼梦》时,她就觉得王夫人对待探春远不如她母亲公正。
暮色渐浓时,李姨娘抱着银票回到疏影院。
推开厢房的门,楚明柔正在绣架前发呆。
“姨娘回来了。”楚明柔见李姨娘进来,连忙放下绣绷。
她注意到李姨娘反常的神色,心头一跳,“前院的宴席散了?”
李姨娘没说话,反手将门闩落下,又示意春桃去门外守着。
这才拉着女儿坐到床沿,从袖中掏出那张四千两的银票,小心翼翼地铺在锦被上。
“夫人给的。”她的声音有些发抖,“除了吃食,聘礼全数返还给我们添妆。”
楚明柔瞪大了眼睛,没想到嫡母会如此大方。
她伸出指尖,轻轻触碰那张银票,仿佛怕它会突然消失似的。
“这,这么多?”
李姨娘忽然起身,快步走向墙角那个樟木箱。
她颤抖的手指在锁扣上摸索了好几下才打开,从最底层抽出一个靛蓝布包。
回到床边,她一层层揭开包裹,露出里面的赤金镯子、宝石簪子和几张泛黄的银票。
“姨娘这些年攒的。”她将布包里的东西倒在床上,与那张大额银票混在一处,“加上夫人给的,统共有六千三百多两。”
楚明柔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认得那对赤金镯子,每年除夕李姨娘都会戴的首饰,原来竟是留着给她的嫁妆。
“姨娘,这些,都给我?”她的声音细如蚊呐。
李姨娘拉起女儿的手,将那些首饰一件件放在她掌心:“傻孩子,姨娘攒这些不都是为了你?”
她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女儿腕间细腻的肌肤,“你且看看,这些首饰可有喜欢的?出嫁那日戴着。”
楚明柔的泪水滴在赤金镯子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突然扑进母亲怀里,闻着那熟悉的茉莉头油香气,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十六年的委屈与感激一齐涌上心头。
在这深宅大院里,有个人一直在为她默默筹划,而这个人,连一声“娘亲”都听不得。
“别哭,妆要花了。”李姨娘轻拍女儿的背,自己的眼眶却也红了。
她深吸一口气,从枕下抽出一本小册子,“来,咱们商量商量这些银子怎么用。”
楚明柔擦干眼泪,看见册子上密密麻麻记着些地名和数字。
李姨娘翻开第一页,指着一处道:“从你议亲开始,我就托人到处打听。”
“前几天总算是有了回复,在澄清坊有套一进的小院出售,离季大人新宅只隔两条街,要价一千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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