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丽正殿回到清宴阁的那段路,周三娘走得比去时更慢。
初春的风还带着料峭寒意,吹在她微烫的脸颊上,却让她觉得格外清醒。
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方才在丽正殿的每一个细节。
楚昭宁沉静无波的眼神,温和却疏离的语气。
还有那看似宽和,实则划清了界限的每月两次请安的规定。
回到清宴阁,周三娘一直强撑着的镇定终于松懈下来。
她挥退其他宫人,只留下孙嬷嬷和春杏。
孙嬷嬷是周夫人身边的老人了,经历得多,眼光也毒。
她一见周三娘虽强作镇定,但眉眼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失落与隐隐的不甘,哪里能瞒得过她?
她心下暗暗叹息,这深宫似海,姑娘年纪轻,心气又高,只怕今后的路不好走。
但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殷勤地将周三娘让进烧着地龙的内室,一边不着痕迹地给春杏递了个眼色。
春杏是个机灵丫头,虽然性子直了些,但胜在忠心体贴。
她手脚麻利地替周三娘解下那件略显厚重的锦缎披风,又赶紧从暖窠里倒出一盏早就备好的红枣桂圆茶。
双手捧着,小心地说道:“姑娘,走了这一路,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她看着自家姑娘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也跟着难受,只想做点什么让她舒服些。
周三娘接过茶杯,并没有立刻喝,只是捧着茶杯,怔怔地坐在窗边的暖炕上,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窗外。
清宴阁的庭院里,新移栽的几株玉兰树正鼓着毛茸茸的花苞,在微寒的春风中轻轻颤动,一如她此刻难以平静的心绪。
沉默了半晌,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飘忽:“嬷嬷,春杏,你们,觉得太子妃,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这话既像是在问她们,又像是在问自己。
春杏心直口快,见室内没有外人,便抢先说道:“姑娘,奴婢瞧着,太子妃娘娘真是顶和气的一个人了。”
“说话温温柔柔的,一点架子都没有。赏赐的那对翡翠镯子,水头多足啊,可见大方。”
“而且,只要每月初一十五去请安,比起那些动不动就要媳妇立规矩的人家,真是再宽厚体贴不过了。”
她是真心为自家姑娘感到庆幸,若遇上个严苛难缠的主母,这日子可就难熬了。
孙嬷嬷却没有春杏那么乐观。
她先是走到门边,确认外面无人偷听,这才回到周三娘下首的绣墩上坐了半边。
压低了声音,神色凝重地说道:“姑娘,春杏年纪小,看事情简单。依老奴看,太子妃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随和。”
周三娘抬起眼眸,看向孙嬷嬷,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姑娘您想,”孙嬷嬷给她剖析利害,“太子妃娘娘出身何处?宁国公府。那是何等显赫的门第?”
“老国公爷虽已仙逝,但余威犹在,门生故旧遍布军中。”
“如今的宁国公掌管着皇城禁军与整个京畿的防务,是陛下最为倚重的肱骨之臣,真正的实权人物,深得帝心。”
她顿了顿,继续细数宁国公的权势地位。
周三娘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杯壁。
宁国公府的显赫,她入宫前就听父亲周锦观反复提起过,言语间满是羡慕与极力想要攀附结交的意味。
此刻经由孙嬷嬷这般具体地一一道来,更觉那座府邸如同一座巍峨高山。
而楚昭宁,便是从那山巅走下来的人,自带一种她难以企及的底气与高度。
孙嬷嬷观察着周三娘变幻不定的神色,苦口婆心地劝道:“太子妃作为楚家唯一的嫡女,自幼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耳濡目染。”
“其见识、心胸、手段,岂是寻常深闺女子能够比拟的?她嫁入东宫一年就平安诞下了皇太孙,如今地位稳如磐石。”
“您看她今日,行事说话滴水不漏,既全了规矩体统,又彰显了正妃的气度,更,无形之中,就把该立的威仪都立起来了。”
春杏却不以为然:“要奴婢说,太子妃不过是仗着正妃的名分和宁国公府的势罢了。若是姑娘也有那般出身……”
“放肆!”嬷嬷厉声打断,“这等话也是你能说的?在宫里当差,最忌讳的就是妄议主子。”
春杏被呵斥得缩了缩脖子,委屈地看向周三娘。
周三娘抿了抿唇,心中那股不甘又冒了出来:“嬷嬷何必动怒,春杏也是为我着想。”
孙嬷嬷叹了口气,语重心长:“老奴受夫人所托,定要护娘娘周全。有些话,老奴不得不说。”
“如今东宫有主,皇太孙也已出生,太子妃地位稳固,背后又有如此强援。”
“您初来乍到,根基浅薄,实在不宜,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去争什么,抢什么。”
孙嬷嬷的声音低得几乎只剩下气音,却字字敲在周三娘的心上:“说句诛心的大不敬的话,如今坐在龙椅上的还是陛下,太子殿下……”
“终究只是太子。这往后几十年的事情,风云变幻,谁又能说得准呢?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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