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景茂离开戟荫院时,冬日的阳光正斜斜地打在青石板上。
他揉了揉有些发僵的脸颊,方才书房中凝重的气氛仍压在心头。
向父亲和两位叔叔行礼告退后,他转身穿过回廊,脚步不自觉地加快。
转过一处假山,他终于停下脚步,一拳砸在身旁的梅树上,震落几片残雪。
他的眼眶发红,喉结滚动了几下,才将那阵酸涩强压下去。
楚景茂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部生疼。
他抬头望向琼琚院的方向,眼神逐渐坚定。
琼琚院暖阁内,楚昭宁懒洋洋地倚在湘妃榻上手中把玩着一个铜制的小巧器械,脑子却在加速运转。
铜器在她指尖翻转,发出细微的咔嗒声,如同她此刻纷乱的思绪。
嫁给太子这件事像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
说真心话,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去。
那深宫高墙里头,连喘口气都得看人脸色,哪还有自在日子可过?
可选秀的圣旨就已下,抗旨便是大罪。
再说崔令仪已经为这事愁得寝食难安,她看在眼里,心里更不是滋味。
既然明知无力改变现状,倒不如坦然接受,既顺应了天命,又能宽慰祖母与父母的牵挂之心。
更何况,她心里还藏着个念头。
要是真当了太子妃,能做的事是不是就更多了?
这些年她能做的实在有限,不过是让玉泉山庄帮着照应附近几个村子。
虽不敢说让村民们大富大贵,但只要肯踏实劳作,至少都能温饱无忧。
天旱时,她带人修建水车,引水灌溉。
雨涝时,她又亲自踏勘地势,帮各村设计沟渠堤坝,抵御洪灾。
附近村民得了宁国公府的帮扶,个个都念着好,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让造水车,大伙儿就凑钱。让挖沟渠、修堤坝,男女老少齐上阵,搬石头的搬石头,挖土的挖土。
如今这几个村子,旱了有沟渠存水浇地,涝了有堤坝分流洪水。
提起宁国公府,村民们无不心怀感激,这份情谊,也成了她心中最温暖的慰藉。
“姑娘,元少爷来了。”绛珠无声地出现在珠帘外,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楚昭宁指尖一顿,铜器“咔”地一声合拢。
她抬眼望向窗外,月光下,楚景茂的身影正穿过庭院。
“让他进来。”楚昭宁放下铜器,迅速调整表情,换上那副惯常的慵懒神态。
珠帘掀起时带起一阵清脆的碰撞声。
楚景茂大步走了进来,带进一股寒气:“姑姑。”
“坐。”楚昭宁指了指对面的绣墩,唇角微扬:“怎么这么早过来?”
楚景茂在软榻对面的矮凳上坐下,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刚从祖父那儿出来,想着您应该还没睡,就过来讨杯热茶。”
楚昭宁轻笑,朝一旁的琼枝挥了挥手:“去煮一壶茉莉花茶,再拿些杏仁酥来。”
琼枝应声退下,屋内只剩下姑侄二人。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楚昭宁看着烛光下少年紧绷的下颌线,忽然意识到什么,心头一紧。
“我爹找你,是为了选秀的事?”她直接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铜器表面的纹路。
楚景茂点头,神色认真了几分:“嗯,祖父说,明年三月选秀,太子妃之位…恐怕非姑姑莫属。”
楚昭宁的手指微微一顿,淡淡道:“哦?那你怎么想?”
楚景茂直视着她,语气坚定:“姑姑若想入宫,我便去西北军营,替您铺路。”
楚昭宁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你,要去西北?”
“是啊。”楚景茂咧嘴一笑,故作轻松:“我早就想去军营历练了,国子监那些之乎者也,实在无趣。”
他挠了挠头,做出一个嫌弃的表情,却在对上楚昭宁目光的瞬间僵住了。
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正凝视着他,目光复杂得让他心慌。
楚昭宁盯着他,目光复杂。
楚景茂对她而言,是不一样的。
他从小就跟在她身后,读书习字是她教的,兵法阵法是她带着学的,甚至连为人处世,都是她一点一点教出来的。
与其说是侄子,不如说是她亲手培养的半个儿子。
而现在,这个少年要去西北了。那个刀光剑影、生死难料的地方。
她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动摇。
“姑姑?”楚景茂见她沉默,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您不会舍不得我吧?”
楚昭宁回过神,轻哼一声:“谁舍不得你?你去了军营,我省得天天被你烦。”
楚景茂哈哈大笑:“那您可得趁我走之前多教我点东西,不然以后没人给您跑腿了。”
楚昭宁垂眸,半晌才低声道:“……元哥儿,你真的想去军营?”
楚景茂的笑容收敛了几分,认真道:“姑姑,我不是一时兴起。您知道的,我从小就想像曾祖父和祖父那样征战沙场。”
楚昭宁抬眸看他:“可战场不是儿戏,会死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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