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菜坛子里的“背叛”
手艺角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李婶压抑的哭声,像受伤的老猫。
沈秀娟在门口站了几秒,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屋里一片狼藉。地上散落着晒了一半的萝卜干、打翻的辣椒面、还有几个碎了的陶罐。李大强站在墙角,脸上一道红印子——显然是挨了巴掌。李婶坐在小板凳上,背对着门,肩膀一耸一耸。
“婶儿……”沈秀娟轻声唤道。
李婶没回头,声音哽咽:“秀娟,你评评理。我这辈子,就这点腌菜的手艺。年轻时下岗,靠它养大强子;老了退休,靠它在胡同里有口饭吃。现在……现在他要把它卖给机器!”
李大强抹了把脸,梗着脖子:“妈!我不是卖!是标准化!是让更多人吃到您的手艺!”
“放屁!”李婶猛地转身,眼睛红肿,“机器腌出来的,那是我的味儿吗?!那是调料包的味儿!是防腐剂的味儿!”
她颤抖着手,指着地上一个碎罐子:“你看看!这是我腌了三年的老坛酸菜!三年!每天要看,要闻,要尝!机器能等三年吗?!机器知道什么时候该加盐,什么时候该压石吗?!”
“我们可以调整工艺——”李大强还想辩解。
“工艺?”李婶笑了,笑里带泪,“工艺是死的,手艺是活的!我告诉你李大强,你今天要是敢把配方给那个什么厂,我就……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
话说得重了。屋里静下来。
沈秀娟蹲到李婶身边,握住她粗糙的手:“婶儿,大强也是想做好事。您看,电商部那些订单,年轻人多喜欢啊。”
“喜欢?”李婶摇头,“他们喜欢的不是咸菜,是新奇!是包装!是‘胡同故事’!等新奇劲儿过了呢?等他们发现味道不对了呢?到时候骂的不是他李大强,骂的是我李桂花!是咱们胡同的手艺!”
李大强沉默了。他蹲下来,开始收拾地上的萝卜干,一片一片捡起来。
“妈,”他声音低下来,“您知道电商部上个月赚了多少吗?十二万。净利润。如果规模化生产,一个月能赚五十万,一百万。到时候,您不用天天守着这些坛子,我给您买大房子,请保姆——”
“我不要!”李婶打断他,“我要房子干什么?我要保姆干什么?我就守着这些坛子,心里踏实!你爸走得早,是这些坛子陪着我,养大了你。现在你出息了,要扔掉它们了?”
李大强不说话了。他把捡起来的萝卜干放在簸箕里,动作很轻。
沈秀娟看着这母子俩,心里不是滋味。她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想离开胡同,去南方闯荡。是沈墨一句话留住了她:“哪儿都有生意做,但根只有一处。”
“大强,”她开口,“你说的标准化,婶儿说的手艺,其实不矛盾。”
两人都看向她。
“你看啊,”沈秀娟拿起一个完好的咸菜坛子,“这坛子,胚是机器做的,但釉是老师傅手工上的。坛身是标准的,但每个坛子烧出来的颜色,都有细微差别。这叫什么?这叫‘标准化下的个性化’。”
李大强眼睛亮了:“沈姨,您的意思是——”
“基础工艺可以标准化。”沈秀娟说,“比如盐度、发酵时间、卫生标准。但核心的调味、手感、火候,必须手工。就像炒菜,同样的菜谱,大师傅和小徒弟炒出来,就是两个味儿。”
李婶脸色缓和了些,但还是摇头:“那也不行。我一个人,手就这么一双,能做多少?”
“您可以带徒弟啊。”沈秀娟趁热打铁,“像王奶奶教剪纸那样,办个培训班。年轻人学基础,您把关核心。既传了手艺,又扩了产能。”
李大强立刻接话:“对!妈!我们可以做‘大师监制’系列!您亲手做的,卖高价;徒弟做的,卖平价。就像茅台,有飞天,也有王子酒!”
“什么茅台王子酒的……”李婶嘟囔,但明显动摇了。
这时,门被推开。王奶奶拄着拐杖进来,手里拿着一幅新剪的剪纸——是两个小人手拉手,一个年老,一个年轻。
“桂花啊,”王奶奶慢悠悠地说,“我这剪纸,也被人说过时。机器一分钟能剪一百张,我一天剪不出一张。可为什么还有人买我的?”
她把剪纸放在桌上:“因为机器剪的,是图案;我讲的,是故事。这双手,”她伸出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有五十年的记忆在里面。”
李婶看着那双手,又看看自己的手,眼泪又涌上来。
“大强,”王奶奶转向李大强,“你想赚钱,没错。但有些钱,赚了,心里空;有些钱,赚得少,但踏实。你妈这双手,养大了你,养活了手艺角。你得敬着它,不能贱卖了它。”
李大强低下头,良久,说:“妈,王奶奶,沈姨,我……我再想想。”
他走出手艺角时,背影有些佝偻。
沈秀娟追出去,在胡同口叫住他。
“大强,你实话告诉沈姨,”她盯着他的眼睛,“你是不是……已经跟食品厂签合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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