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过中天,流沙之地的夜风带上了刺骨的寒意,呜咽着掠过断壁残垣,卷起细碎的沙尘,打在脸上,微微生疼。黑莲寺废墟中,白日里劳作、诵经、争执的声响都已沉寂,唯余几处值夜的火堆在黑暗中倔强地跳跃,将守夜人警惕而疲惫的影子拖得老长,映在焦黑的残墙上,如同摇曳的鬼魅。
废井旁,那圈被业火净化过的焦黑痕迹,在清冷的月光下格外醒目,散发着淡淡的、混杂着焦糊与奇异洁净感的复杂气息。白姑依旧坐在那片阴影里,姿势几乎未曾改变,仿佛一尊被遗忘在时光里的惨白雕塑。只是若有精通望气之人细看,或可察觉,她周身那层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空洞死寂的气息,似乎与井口幽幽弥漫出的、难以言喻的不祥之感,形成了一种微妙的、若即若离的牵引。她那深不见底的黑眸,不再“望”着井口,而是微微垂落,空洞地“凝视”着自己放在膝上、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双手。指尖,在无人可见的阴影里,以极其微小、却带着某种诡异韵律的幅度,轻轻颤动,仿佛在无声地叩击着什么,又仿佛在与井底深处那混乱的“脉动”进行着无人能懂的、单调的应和。
涤尘精舍前,阿木裹着一件破旧的毯子,靠坐在门边的阴影里,努力对抗着阵阵袭来的困意。净心师父让他和另一名年轻僧人轮值守夜,留意废井方向的动静,也看顾精舍前的火堆不要熄灭。阿木用力眨了眨眼,看向远处废井方向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区域,只能隐约看到白姑那个静坐的轮廓,像一块惨白的石头。他想起鬼爪那凄厉的惨叫,想起妙光王佛老师掌心那团令人不安的暗红光点,又想起白姑那句平静到可怕的“该吃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念珠。念珠温润的触感,和心中默念的经文,带来些许微弱的心安。他抬头看向夜空,流沙之地的星空格外清晰,璀璨的银河横贯天际,那些冰冷的星辰,是否也在注视着这片充满痛苦、诡异与微弱希望的土地?
墙下,格日勒老者蜷缩在最背风的角落,身下只垫着些干草。他没有睡,浑浊的老眼在黑暗中微微睁开一条缝,望着废井的方向,也望着远处石台上那静坐的白衣身影。活了这么久,他见过部落的兴衰,见过流沙的残酷,也见过人心的诡谲,但像黑莲寺这般,将慈悲净化与深重罪孽、诡异存在如此紧密纠缠的地方,还是第一次。那个叫白姑的女人,给他的感觉,甚至比当初那些诡僧更加……难以形容。她不像活人,也没有死人的怨气,就是一种“空”,一种能吸走周围所有光线和温度的、诡异的“空”。还有那口井……他年轻时听更老的牧人说过,有些古老的地方,地下埋着不该惊动的东西。这口废井,恐怕就是如此。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身下的沙土,仿佛想从大地的触感中,汲取一丝确定。
石屋内,岩生和乌嘎都醒着。鬼爪的惨叫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岩生瞪着黑暗的屋顶,眼中是彻底的麻木和死寂。完了,都完了。鬼爪完了,白姑也疯了,自己和乌嘎,不过是苟延残喘,迟早也会变成那样,或者更惨。他连怨恨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有一片冰冷的绝望。乌嘎则蜷缩在另一个角落,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白天强迫持诵带来的晕眩和恶心感还未完全消退,夜晚的寒冷和恐惧又不断侵蚀着他。鬼爪的下场,像一盆冰水浇在他心头那点微弱的、对“清醒”的渴望上。体内那躁动的东西,会不会有一天也像鬼爪那样彻底爆发?不,他不想变成焦炭!可是……如果不变成那样,难道就要永远这样浑浑噩噩,被体内的东西控制,直到某天也像白姑一样,变成一具能走能动的“空壳”?两种恐惧交织着,几乎要将他撕裂。
而此刻,在妙光王佛静坐的石台上方,一间临时清理出的、相对完整的小小静室中,一盏小小的油灯散发出昏黄而稳定的光芒。妙光王佛跌坐于蒲团之上,双目微阖,神色沉静。在他摊开的右掌掌心之上,那枚封印着鬼爪“业力残响”的琉璃光球,正静静悬浮着,缓缓旋转。光球晶莹剔透,内部那点暗红色的光点,如同被困在琥珀中的毒虫,不安地扭动、冲撞,却无法突破琉璃愿力构成的、柔和而坚韧的屏障。
妙光王佛并未急于以强力侵入或解析这团“残响”。鬼爪的魂魄已在业火中近乎焚尽,这团“残响”是他存在过最污秽的印记,但也可能是最接近“无面”邪法根源、最接近黑莲寺旧日隐秘的碎片。粗暴对待,可能导致其彻底崩散,或触发其中可能存在的恶毒禁制。
他调整呼吸,心神沉入一种澄明如镜的定境。浩瀚而精纯的琉璃愿力,自他周身百骸、自他与脚下这片土地、与“地火明光阵”的深层连接中,涓涓而生,绵绵若存。这愿力并非攻伐之力,而是最纯粹的、蕴含慈悲智慧与大光明意的“觉照”之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