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衍九寰 第267章 善根日茂

王书吏的入驻，如同在土地庙这方日渐活跃的小天地里，投入了一块不大不小的试金石。他每日清晨即起，手持一本泛黄的簿册，看似随意地在院中踱步，或是在庙门旁的小屋内临窗而坐，目光却如鹰隼般，敏锐地捕捉着庙内的一举一动。从晨课诵念的人数、香客（信众）的衣着言谈，到净言为人诊脉开方时的低语，乃至山婶分发粥食时的闲话家常，他都看似不经意，实则分毫不差地记录在册。傍晚，必有守备府的杂役前来，取走他当日所记的簿册，送入那森严的府衙深处。

起初，庙中众人，尤其是阿山等居士，对此颇感拘谨，言行不免束手束脚，生怕一言不慎，为老师和大家招来祸端。净源察觉到此状，在一次晚课后，对众人温言开解道：“我等在此，行事光明，言语坦诚，所传所行，无非劝人向善，安顿身心，并无不可对人言之处。守备府既派人来，便由他观之，记之。我等但行本分，心自坦然。” 妙光王佛亦曾于静坐间隙，淡然道：“外缘如镜，可照己身。监督之下，更需如法如律，方显正道之光。”

众人闻此，心下释然，渐渐恢复了往日从容。晨课晚诵，依旧庄严肃穆；接待信众，依旧慈悲耐心；日常劳作，依旧勤恳不懈。王书吏观察数日，见这些僧人起居有常，言行有度，对待前来求助的贫苦百姓，无论贵贱，皆一视同仁，耐心开解，所说道理，也多是与人为善、忍耐积福之类，并无任何煽动对抗官府、诋毁道儒的言论，心中那份戒备，倒也渐渐化作了三分好奇，七分例行公事的记录。

而庙中的信众，经过最初几日对新来的“官爷”的些许畏惧后，见这位王书吏并不干涉他们听讲、求助，只是安静地待在一边，也便慢慢习惯了他的存在。来庙中的人，反而比之前更多了些。除了镇西的贫民，渐渐也有了些住在镇中稍好些地段的百姓，甚至有个别低阶的兵士家属，听闻此地僧人灵验、心善，也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前来。土地庙的院落，在晨昏之间，竟有了几分小小法会的雏形。

这一日午后，阳光暖融。净源正与几位常来的老信众在槐树下闲谈，解答他们近日修行（主要是静坐调息、克制嗔心等简单实践）中遇到的困惑。一位姓赵的老丈叹道：“净源师傅，听了世尊和您的开示，老汉我也晓得要存善心、莫生气。可家里儿媳妇不孝顺，整日指桑骂槐，我一听这火气就蹭蹭往上冒，实在按捺不住，事后又后悔。这可如何是好？”

净源微笑道：“赵老丈，此是常情。嗔心一起，如火烧干柴，迅猛难挡。然并非要您强压怒火，压而不化，反伤其身。当于怒气未起之时，常怀慈悲念，观想家人亦是烦恼缠身，言行不由己；于怒气将起之际，即刻觉察，可默念‘平和’二字，或转身离开片刻，倒杯水喝，待气头过去，再思量应对。此是修心的功夫，日久方能纯熟。”

另一位于大娘接口道：“师傅说的是。我如今遇事，也学着先念几句佛……呃，先念几句‘静心’，果然比以往少了些口角。”她本想说“念佛”，猛地想起庙中师傅似乎不常用此说法，连忙改口。

净源颔首：“善哉。于大娘能学以致用，便是进步。修行不在高山深谷，就在这日常起居、待人接物之中。时时返观自心，便是道场。”

这时，王书吏在不远处看似整理文书，实则竖着耳朵将这番对话听了个真切，笔下不停，记下了“劝人忍让、化解家庭纷争”等语。

又一日，净言为一名被毒虫叮咬、腿部肿胀流脓的孩童诊治。他先用草药水清洗伤口，然后凝神静气，以指尖轻点伤口周围几处穴位，引导那股温和的净化之力缓缓驱散毒素。孩童起初哭闹不止，渐渐在父母和山婶的安抚下安静下来，感觉腿上那股灼痛渐渐变为清凉，肿胀也消了不少。净言又配了些外敷的草药，叮嘱注意事项。孩童父母千恩万谢，又要下跪，被净言连忙扶起。

王书吏在一旁冷眼旁观，见净言手法奇特，似非寻常医道，但效果显着，且分文不取，心中暗忖：“若镇中多有此等医者，倒是百姓之福。”遂在簿册上记下“僧净言，擅疗毒疮，施药不收分文”。

类似的场景日复一日地上演。妙光王佛虽不常直接面对信众，但他的影响无处不在。他偶尔会在信众聚集时，从殿中缓步走出，并不长篇大论，只是针对某个具体问题，说上一两句点睛之语。譬如，见有人为得失烦恼，便道：“得失如浮云，心来云便来，心去云便去。”见有人畏惧未来，便言：“未来心不可得，安住当下，便是吉祥。”话语简短，却往往直指人心，令闻者豁然开朗，回味无穷。王书吏对此类开示，记录得尤为详细，旁注“言语玄妙，似含至理，民众多露感悟之色”。

随着时间的推移，土地庙的信众群体悄然发生着变化。最初是出于好奇或具体求助而来，如今则有不少人开始将听讲、静坐视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他们自发地维护庙宇环境，主动帮忙做些洒扫、搬运的杂事。彼此之间，也因共同的信念而多了份亲近，邻里纠纷少了，互助之举多了起来。一种基于对善法认同的、朴素而温暖的共同体意识，开始在这破旧的庙宇周围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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