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衍九寰 第249章 泉映心鉴

幽谷中的第二日，在宁静祥和的晨课中开启。经过一夜的安眠与清晨的调息，众人的精神明显振作了许多。净言腰间的伤势在草药与加持泉水的共同作用下，肿胀消退了大半，疼痛锐减，已能勉强自行站立缓行，这无疑是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山婶背上的石娃，许是感受到了谷中安宁的氛围，加之饮用了那甘甜的泉水，也变得安静乖巧了许多，偶尔还会指着谷中飞过的小鸟咿呀学语。阿山等居士则忙着加固临时营地，收集更多可食用的野菜和干净水源，为可能的长期滞留或继续跋涉做准备。

午后，阳光暖融融地洒满谷底，潭水波光粼粼，映照着四周的岩壁和绿意。妙光王佛并未如往常般静坐，而是缓步走到那泓清泉边，驻足凝视。泉水自岩缝涌出，清澈见底，水底卵石纹理分明，几尾不知名的小鱼悠然游弋。他俯身，再次掬起一捧水，并未饮用，只是静静地看着水珠从指缝间滑落，滴回潭中，漾开一圈圈细微的涟漪。

这番举动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净源示意大家放轻动作，安静地围拢过来，以为老师又有开示。妙光王佛并未回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水面上，仿佛那流动的泉水蕴含着无尽的玄机。

良久，他方缓缓开口，声音如同泉水叮咚，清越入耳：“你等看这泉水，日夜不息，奔流不止，源自深山，归于何处？”

众人凝神望去，只见泉水涌出，汇入小潭，潭水满溢，又沿着一条浅浅的石隙流向山谷更深处，不知所终。净源思索片刻，合十答道：“回世尊，泉水源于地脉，流经此谷，最终或渗入地下，或汇入更大的河流，奔流入海。”

“然也。”妙光王佛微微颔首，“然则，未至大海时，沿途所经，滋润草木，哺育生灵，映照天光云影，自身形态亦随容器而变，或方或圆，或深或浅。其性本净，遇沙石则清，遇淤泥则暂浊，然流淌不息，终归澄清。”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弟子们若有所思的脸庞：“我等修行人之心，亦当如是。心如泉源，智慧慈悲，本自具足，清净无染。行走世间，便是这泉水奔流之旅。遇顺境，如流入阔池，波澜不惊；遇逆境，如经过险滩，激流澎湃；遇善缘，如映照丽日，光明显发；遇恶缘，如搅动泥沙，暂显浑浊。”

他指向那不断荡开涟漪的水面：“世间万相，如同投入水中的石子，喜怒哀乐、得失荣辱，皆是涟漪。若执着于涟漪的形状，追逐其生灭，心随境转，便是迷失。若能洞察涟漪虚幻，知其所依乃是水性本净，念念返观，不为境牵，便是修行。”

这番以水喻心的开示，比之前的说法更为深入一层，直指心性本体与境界的关系。净源闻言，心中凛然，回想起自己昨日御敌时，虽未起大嗔恨，但那份“紧张焦虑”，不正是心随外境（匪徒袭击）而动的表现吗？若能当时保持如泉水般的觉照，明了外境如涟漪，内心如水体，应对或许能更加从容自在。

净坚也若有所悟，他性子刚猛，遇事易怒，此刻看着那柔软却能穿石的水流，想到自己以往总是以硬碰硬，似乎少了份水的柔韧与持久之力。水遇山石，并非强行冲撞，而是寻隙渗透，或积蓄力量，终能穿峡而出。降服烦恼，是否也需刚柔并济，不仅要有金刚怒目之威，更需有菩萨低眉之慈？

就连伤势初愈的净言，也看着那清澈的泉水，感受着腰间残留的、已不再尖锐的痛楚，心中默想：这伤痛，不也正是投入心湖的一颗石子吗？若抗拒它，便是与涟漪搏斗，徒增烦恼；若只是觉知它，观察它生起、变化、消逝的过程，心是否就能像这潭水一样，在波动之后，恢复它本有的平静与明澈？

山婶抱着石娃，虽不能完全理解深奥的法义，但听着那平和的声音，看着那洁净的泉水，心中连日来的恐惧和焦虑也仿佛被洗涤了一般，变得安宁踏实。阿山等人更是觉得心中敞亮了许多，往日为生计奔波、患得患失的纠结，在“心如泉水，奔流不息，不滞一物”的比喻下，似乎也显得不那么沉重了。

妙光王佛见众人各有领悟，便继续深入道：“此泉能映物，然映天光时，不增其明；映乌云时，不减其清。心亦如是，能知善知恶，然知善时，心本善不曾增；知恶时，心本净不曾减。修行非是向外求得一个清净心，而是息妄归真，识得本自清净之心。于一切境缘中，保任此心，如镜照物，物来则现，物去则空，不留痕迹。”

他再次掬起一捧水，让众人看清水中倒映的蓝天、白云和自己的面容，然后缓缓将水倾泻回潭中，水面晃动片刻，复归平静，倒影依旧清晰，却已非方才那一捧水中的影像。“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这最后一句，如同画龙点睛，将之前的比喻提升至般若空性的高度。净源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惊雷炸响，以往读经时未能透彻理解的“无住生心”，此刻与眼前流动的泉水、生灭的影像结合起来，顿时有了鲜活真切的体悟！心性如泉，生生不息，却无丝毫执着停留；智慧如映照，朗朗分明，却不染一点尘埃。修行之道，就在于这“无住”二字上着力啊！

这一番“泉边小参”，虽无庄重仪式，却因时机恰当、譬喻精妙，直指人心，效果远超寻常讲经。众人各依根器，皆有收获，对心性的理解又深了一层。山谷中的清泉，在众人眼中，已不再仅仅是解渴之源，更成了一面映照心性、启迪智慧的明镜。

夕阳西下时，潭水被染成了金红色，别有一番韵味。净言在净念的搀扶下，已能慢慢走到潭边，用清凉的泉水擦拭脸颊，感受着那份宁静与祥和。众人心头的阴霾进一步消散，对前路的艰险，少了几分畏惧，多了几分以心转境的信心。这暂时的安宁，正在悄然转化为继续前行的力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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