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粹宫内的熏香是御赐的鹅梨帐中香,清甜温润,往日最是宁神。可今日,这香气氤氲在因纯妃长久沉默而近乎凝滞的空气里,却只让人觉得甜腻发闷,隐隐作呕。
纯妃苏静好已重新梳洗上妆,换了一身浅碧色绣缠枝玉兰的常服,发髻间只簪一支素银嵌珍珠的扁方,淡雅得近乎刻意。她坐在临窗的紫檀雕花榻上,手里捧着一卷书,目光却虚虚地落在窗棂外一株新叶初绽的石榴树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书页边缘,将那上好的宣纸揉出细微的褶皱。
昨日梅林一场,抽空了她所有气力,也焚尽了最后一点妄念。此刻心口只剩一片烧灼后的荒芜与冰冷,以及在那荒芜之下,悄然滋生的、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理清的毒蔓——恨意,与不甘。她需要时间舔舐伤口,更需要时间,将那些混乱的毒液,淬炼成锋利的刀刃。
殿外传来宫女刻意提高的禀报声:“启禀娘娘,娴妃娘娘来访。”
纯妃捻着书页的手指猛地一紧。乌拉那拉氏?她来做什么?她们素日虽无大冲突,但也绝谈不上亲近。尤其是近些时日,这位娴妃娘娘在宫中行事越发沉稳低调,却总让人觉出几分深水静流的莫测。
她迅速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放下书卷,起身相迎,脸上已挂起无可挑剔的、带着些许恰到好处苍白与疲倦的浅笑:“快请。”
娴妃扶着宫女的手,款步而入。她今日穿着藕荷色缎面旗袍,外罩同色比甲,发髻梳得一丝不乱,只戴了几点珠翠,通身上下并无过多装饰,却自有一股端凝沉稳的气度。她的目光在纯妃脸上停留一瞬,那双总是平静如古井的眸子深处,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了然,随即化为恰到好处的关切。
“妹妹瞧着气色不大好,可是昨夜没歇息安稳?” 娴妃的声音温和,带着长姐般的体贴,自顾在纯妃对面的绣墩上坐下。
“劳姐姐挂心,许是春日困乏,有些精神不济罢了。” 纯妃示意宫女上茶,语气轻描淡写,心弦却微微绷紧。她不信娴妃只是来闲话家常。
娴妃接过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并不急着饮用。她抬起眼,环视了一下殿内陈设,最后目光落回纯妃略显僵硬的坐姿上,忽然轻叹一声,那叹息里仿佛承载着无限的洞悉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这宫里啊,看似花团锦簇,实则步步惊心。有时候,一个不留神,行差踏错,或是……心事藏得不够严实,便容易授人以柄,惹来无穷祸患。” 娴妃的语气依旧平和,甚至带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可话里的内容,却让纯妃心头骤然一凛。
她勉强维持着笑容:“姐姐说得是。妹妹年轻,还需姐姐时时提点。”
“提点不敢当。” 娴妃放下茶盏,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只是偶然得知一事,想着与妹妹或许有些牵连,心中不安,特来与妹妹说一声。”
纯妃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冰凉。“不知……是何事?”
娴妃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对身后侍立的心腹宫女景珍使了个眼色。景珍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不多时,殿门外传来一阵拖沓而沉重、夹杂着压抑呜咽的脚步声,还有侍卫低声的呵斥。
纯妃的预感越来越糟,她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看向门口。
两个粗壮的太监,拖着一个浑身血迹斑斑、头发散乱、几乎看不出原来模样的老妇人,粗暴地扔在了殿中央冰凉的金砖地上。那老妇人发出痛苦的呻吟,挣扎着想要蜷缩起来。
尽管面目污秽不堪,纯妃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辛者库的刘嬷嬷!那个她当初为了彻底钉死魏璎珞,暗中许以重利、指使其将巫蛊人偶放入璎珞床铺的奴才!
刹那间,纯妃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冲上了头顶,又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脸色煞白如纸。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指节用力到发白,几乎要惊叫出声,却死死咬住了牙关,将那份恐慌与暴露的恐惧狠狠压了下去。她看向娴妃,眼中充满了惊疑、质问,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哀求。
娴妃却仿佛没看见她骤变的脸色,也没看地上狼狈不堪的刘嬷嬷,只是慢条斯理地又端起了茶杯,轻轻吹了吹,啜饮一口,方才缓声道:“这奴才不老实,在辛者库偷盗主子的东西,被拿住了还不肯招认同伙,底下人用了几分手段,不想却问出些陈年旧事来……似乎,与长春宫前些时日那场风波,有些关联。”
她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纯妃:“妹妹掌管部分宫务,又素来心细,此人……妹妹可认得?或者,可曾听见过什么风声?”
纯妃的喉咙干涩得发疼,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刘嬷嬷在地上蠕动着,似乎想抬头,想说话,却被一个太监用脚不轻不重地踩住了肩膀,只能发出“嗬嗬”的含混气音。
娴妃这是在逼她!她知道了!她一定什么都知道了!否则不会把刘嬷嬷这样带过来!她是想当面对质?还是想以此要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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