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的荒岛被一层化不开的湿意裹着,连绵的阴雨像一张灰蒙蒙的网,把天和海都罩在了一起。我窝在砖房里,听着雨滴敲打棕榈叶顶棚的沙沙声,日子过得像浸了水的棉絮,又潮又闷,枯燥得能数清房梁上的裂纹。
兔皮棕榈垫床摆在砖房最干爽的角落,棕榈垫上的兔毛被晒过几次,还残留着阳光的余温。从上个月开始,我便在床脚的位置,用硬木钉了个半尺高的木雕架子。起初只是闲得发慌,拿着刻刀瞎琢磨,先雕了个歪歪扭扭的木马,四条腿长短不一,马头歪着,活像个跛脚的小怪物。后来又雕了猫,雕了鸡,雕了营地旁随处可见的棕榈树,刻刀在木头上划过的次数多了,手上的力道渐渐有了分寸,那些木头被刻的越来越有样。
等雕刻的手艺稍微熟练些,我开始试着雕人。记忆里父母的样子有些模糊了,母亲鬓角的白发,父亲下巴上的胡茬,都像是蒙了一层雾。女儿的笑脸倒是清晰,她总爱扎着两个羊角辫,跑起来辫子一颠一颠的,像两只扑腾的小蝴蝶。我握着刻刀,一点点刮掉多余的木头,刻出眉眼,刻出鼻子,刻出嘴角的弧度。可雕出来的三个雕像,怎么看都不像,眉眼歪扭,身形僵硬,活脱脱三个木头小人。但我还是把它们摆在床脚的架子上,每天醒来都要看上几眼。夜里雨声淅沥,木头小人安安静静地立着,像是在陪着我,那些漫无边际的孤独,竟也被这几分笨拙的慰藉填了些缝隙。
二月中旬的雨下得格外缠绵,连续半个月没见过太阳,砖房的墙壁上都渗着水珠,摸上去凉冰冰的。那天中午,我正坐在床上,用兽皮擦拭木雕上的木屑,黑豹蜷在我脚边,两只小崽子煤球和墨点扒着它的肚皮,睡得正香。忽然,一阵强烈的震动猛地从脚底传来,像是有一头蛰伏的巨兽在地下低吼着翻身,砖房的墙壁嗡嗡作响,架在储物架上的一个陶罐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地震!”我脑子里嗡的一声,来不及多想,一把抄起离我最近的煤球,又拽着黑豹的颈毛往门外跑。黑豹反应极快,叼起墨点,跟着我跌跌撞撞地冲出砖房。脚下的土地还在颤抖,远处的树林里传来树木断裂的咔嚓声,震得人耳膜发疼。我死死抱着煤球,蹲在空旷的营地中央,看着营地里的一切都在晃动,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几分钟,震动渐渐停了。我瘫坐在地上,松开手,煤球立刻窜回黑豹身边,蹭着它的皮毛。我喘着粗气,刚想站起身,一阵巨大的响声突然从海面传来。那声音像是无数列火车同时脱缰,咆哮着冲向岸边,轰隆隆的,带着一种撼天动地的气势,震得空气都在发抖,连地面都隐隐泛起了余波。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起那次破坏了老营地的海啸。来不及细想,我拔腿就往营地中央的了望台跑。了望台足足有六米高,能俯瞰整个海岸线。我手脚并用地往上爬,觉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等我爬到了望台的顶端,扶着被雨水泡得有些发胀的木栏杆站稳时,眼前的景象让我瞬间屏住了呼吸,连手心的疼痛都忘得一干二净。
海面上的阴云不知何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一缕惨白的阳光挣扎着漏下来,恰好落在远方的海平面上。无数海鸟在天空中盘旋、嘶鸣,黑压压的一片,像是被无形的手惊扰,慌不择路地朝着内陆的方向飞窜。它们的翅膀扑棱棱地扇动着,发出的声响盖过了海浪的呜咽,密密麻麻的鸟群遮天蔽日,竟让天空都暗了几分,那股仓皇逃窜的架势,像是在逃离一场灭顶之灾。
而海的尽头,一道巨大得超乎想象的银灰色水墙,正裹挟着雷霆万钧的气势,朝着岸边奔涌而来。
那不是普通的海浪,那是大自然用海水堆砌的高墙,高得像是要与天相接,宽得望不到边际,仿佛整个大海都被凝聚成了这一道骇人的壁垒。它不像平日里温柔起伏的浪花,而是一整块平整、厚重的水幕,带着一种碾压一切的力量,朝着荒岛的方向推进。水墙的顶端翻涌着雪白的浪尖,像是被狂风卷起的皑皑白雪,又像是无数条白色的巨龙,在水幕上翻腾、嘶吼,每一次翻卷,都溅起漫天的水雾。阳光落在水墙上,折射出冰冷而耀眼的光芒,那光芒不是温柔的金色,而是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让人心生敬畏,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我从未见过如此震撼的景象。平日里波澜不惊的大海,此刻像是被唤醒的洪荒巨兽,露出了它最狰狞也最壮丽的一面。水墙移动的速度极快,远远望去,它像是在追逐着什么,又像是在宣泄着什么,所到之处,海面被硬生生撕裂,涌起滔天的巨浪。那些原本在海面上漂浮的浮木、礁石,甚至是远处偶尔露出水面的暗礁,在这道水墙面前,都像是微不足道的尘埃,被轻易地吞噬、卷走,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海浪撞击着远处的暗礁群,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那声音像是天崩地裂,又像是千军万马在奔腾,震得了望台的木支架都在微微颤抖。我扶着栏杆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却舍不得移开目光分毫。水墙的边缘不断有海水倾泻而下,形成一道道巨大的瀑布,坠落的瞬间砸在海面上,激起千层浪,那景象,像是天神在海面倾倒天河,壮阔得让人失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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