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县城上课陈安并不知道,王四妹已经安排上了她家的空房间。
攒够过冬的食物和柴火后,陈安重新回了学校。说是上学,其实更像混日子。这年头考大学无望,学生天天忙着搞运动,老师上课也心惊胆颤,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批斗,课堂早就没了正经模样。
她现在是高二,按五二二学制,高二就算是毕业班了。可课程松得厉害,每天下午两点准时放学,比公社小学放学还早。
陈安背着帆布书包,混在放学的人潮里往县城深处走。
自打重新回校,这已经是她默默观察的第七天。每天放学后,她都绕开回村的路,专挑县政府后门的窄巷走,或是在国营商店门口的水泥台阶上坐片刻。眼睛总像牵了线的蛛丝,悄无声息地往那些穿干部服的身影上黏——看他们谁跟谁并肩走,听他们路过时漏出几句带“指示”“汇报”的词儿,连谁的袖口磨出了毛边、谁总爱往传达室递烟,都一一记在心里。
人潮渐渐稀疏,她贴着墙根放慢脚步,眼角余光扫过县政府后墙那扇虚掩的小门。昨天傍晚,就是从这里走出两个穿四个兜干部服的人,说话时压低了嗓门,只隐约听见“元书记”“批文”几个字。
空气里还飘着着九月那场空难的余韵。邻省上空摔下来的飞机,像块巨石砸进平静的池塘,连松县这汪小水洼都跟着晃荡。
起初是广播喇叭没黑没白地响,全是通报消息,村里的大喇叭、县城的电线杆喇叭,从早到晚嗡嗡震着。没过几天,街面上就多了些生面孔,穿着挺括的干部服,袖口扣得严严实实,眼神带着股生人勿近的劲儿,在县政府大楼和革委会大院之间进进出出。
再后来,人们开始窃窃私语:老书记被调去了农场,新书记别看年轻,可是从京城来的**。
陈安没见过这位新书记。她只在人群里远远瞥过几次县政府门口的动静,看见过一辆墨绿色的吉普车停在那里,车后座上隐约有个穿中山装的身影,皮肤白净,不像松县人常见的那样小麦色。
旁人说他是来“锻炼”的,可陈安记得小说里写的,松县是京里权贵为子孙找的避风港,时局动荡的风浪再大,总能在这种小地方找到喘息的缝隙。
小说中周望舒,后来在黑市大量买卖空间产物,也是借着这位元书记的东风。
陈安的目光更多时候落在割委会的方向。那里最近多了个新面孔,赵耀祖的爹,赵满仓。
这场人事动荡,反倒成了赵满仓的登天梯。
先前他还在最穷的安县当干事,靠着这阵子举报抄家时的“胆大心细”入了钢城市里一位领导的眼。
这个月就被提拔到松县,成了割委会副主任。
至于割委会主任马勇,陈安也只闻其名。听说是军区退下来的团长。有人说他是本地人,根扎得深;也有人说他跟元正清不对付,好几次在大会上差点吵起来。这些零碎的信息,像拼板一样在陈安脑子里慢慢凑着形状——一个是京里来的“空降兵”,一个是本地盘根错节的“地头蛇”,本该井水不犯河水,却因为赵满仓这颗突然冒出来的“鲶鱼”,打破了局面的平衡。
陈安缩在电影院后墙的阴影里,看着赵满仓骑着辆半旧的自行车从面前经过。车把上挂着个网兜,两把青菜有些蔫巴了,一块豆腐裹在油纸里,晃晃悠悠的。
“哎,这赵主任看着倒好,”旁边两个蹲墙根抽烟的汉子搭话,“都当主任了,吃的跟咱差不多啊,比前头那姓牛的强多了。”
“现在看着是这样,”另一个吐了口烟圈,“且等着吧,姓牛的刚来那阵儿,不也装了好几天清官样?”
陈安往阴影里又缩了缩。赵满仓初来松县,脚跟还没站稳,自然要做足清廉模样。前世也是如此,赵满仓“清廉正直”的名声在外,直到后来被揪出底细前,唯一让人背后议论的,就是他那个没教好的独子赵耀祖,整日游手好闲,惹是生非。
自行车铃声渐远,赵满仓的背影拐进家属院胡同,那网兜里的青菜叶子还在晃悠。陈安望着消失的背影,喉头一阵恶心。
前世就是这个老东西的人渣儿子毁了她。赵耀祖那次兽行后,秦老师带着她去报了警,可案子却被人压着,再无下文。没过多久,赵耀祖便开始整日堵在她放学的路上,嘴里不干不净地喊着“媳妇”,引得路人指指点点。她的名声,就这么被他一点点踩进在泥里。
后来赵满仓托了媒婆来说亲,媒婆话里话外都是“抬举”,说陈安一个孤女能进赵家门是天大的福份。她不愿意,没过几天,王四妹就苦着张脸来找她:“安安,赵家托人带话了,说你要是不嫁,往后村里怕都要受影响……”
陈安那时只当是赵家权势熏天,自己命如草芥,才会被这样拿捏。走投无路之际,她甚至想过一头撞死在村口老槐树上,最后却还是被张红英那句“活着总有活路”劝住,浑浑噩噩地应了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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