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县的一栋楼房里,王琳正倚在沙发上,手里转着个红透的苹果,时不时咬上一口。旁边,她弟弟王玮来回踱着步子,一脸焦灼地絮絮叨叨。
“我的亲姐哎,”他跺了下脚,“我是让你想法子帮我搭个桥,跟那个小陶知青走近点,没让你把自个儿搭进去啊!你这怀着孕呢,真要是出点啥岔子,咱爸妈不得把我剁成饺子馅喂狗?”他又凑近了些,盯着她的肚子,“我大外甥没闹你吧?再说姐夫也是,出门都不知道让你揣块糖。”
王琳白了他一眼,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行了,别搁这儿磨牙了。陶娇娇那姑娘不错。虽说是知青吧,可人长得俊,心眼也好。你要是真看上了,我回头就跟爸妈说,犯得着整这些弯弯绕绕?”
“正好我这怀着孕本就该歇着,让娇娇替我代班。你姐夫早催着我回家养胎了,要不是不想让他继母家那个表妹占了便宜,我才懒得多耗一天。”王琳轻轻拍了拍隆起的肚子,语气慢悠悠的,带几分调侃“这几个月你正好抓紧机会,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弟这么个好小伙,就得配个盘正条顺的好姑娘。”
“姐,你可别瞎说了,”王玮脸一红,连连摆手,“这姑娘我可不敢动心。”
“你没这意思?”王琳挑眉,“那你搁这儿消遣我呢?先是指使赵媒婆给她介绍些歪瓜裂枣。就那些货色,说出来我都亏心。你是真不怕毁了人家姑娘?又是撺掇我这大肚婆去搞偶遇——也就娇娇那姑娘是真心善,不然现在你该给你姐上坟了!!”
“呸呸呸,姐你说啥不吉利的话呢!”王玮慌忙摆手打断,身子往他姐跟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一边朝上头飞快指了指,一边给她递了个眼神,“你懂了吧?我哪敢有别的心思,不过是帮着牵牵线罢了。”
“啊,他不是有老婆了吗?”王琳猛地坐直身子“小玮,你可别忘了,人小陶是实打实救过你姐一命的!这种丧良心的事,咱不能做啊!”
王玮嗤笑一声,往沙发背上一靠,指尖敲着扶手:“姐,你就是想多了。就那样的人物,手指头缝里漏点东西,就够咱全家嚼用一年的。再说了,人家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哪会逼着小陶知青做啥?”
王琳被王玮三言两语一安抚,便撂下这事,转头扯着家常八卦起来。
姐弟俩正嘀嘀咕咕的当口,周望舒的下乡之路也没有那么的一帆风顺。
她原本心情正好——妈妈和外公留下的财产已妥帖收好,临走前还让江云吃了记不大不小的瘪,想着便觉得畅快。
上车前的情景还在眼前晃。江云穿着那件半旧的大衣,眼圈微微泛红,手里紧紧攥着个手帕包,几步追到月台上。
“望舒,你等等。”她声音带着刻意的哽咽,尾音飘向不远处的周斌,“你爸他……嘴上硬,心里头疼你呢。刚才在屋里跟我念叨半天,说你一个人下乡,非得来送送你。”
周望舒挑眉看过去。周斌背对着他们站在车厢连接处,脊梁挺得笔直,手里的烟燃得只剩个焦黑的烟头,自始至终没回头——前日为蒋艳财产的事吵得惊天动地,他如今自然拉不下脸来。
江云已把帕子包递到跟前,指尖捏得发白,脸上是恰到好处的为难:“你也知道你爸那性子,刚才我劝了半天,说你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不容易,单位里要是知道当爹的不给闺女备着钱,总归不好听。他这才松口……”
周望舒没接话,只伸手接过那方帕子包,指尖捏着掂了掂厚度,便径直揣进了兜里。
江云脸上的温顺笑意倏地僵了一瞬,眼里飞快掠过一丝错愕。
也是,按周望舒过去的拧巴性子,前几日还为下乡的事跟周斌吵得脸红脖子粗,此刻对着江云这个“始作俑者”,怎会平白无故接下钱?这岂不是等于低头认输?
可周望舒现在心里明白的很——钱有什么错?错的是人。她瞥了眼周斌紧绷的背影,这几日他明里暗里打探母亲遗物的模样又浮上心头,句句不离“你还小,钱该由大人保管”,那点心思昭然若揭。
这笔钱,她接得理直气壮。周斌是她爸,愿意给离家的女儿点补贴,天经地义。她不花,难不成留着给江云生的那两个用?
周望舒转身便上了火车,自始至终没给月台上的周斌留一个眼神,半句道别也无。
她没瞧见,身后的江云悄悄松了口气,紧绷的肩线刚柔和片刻,又瞬间敛起所有情绪,猛地回头看向周斌,脸上堆起嗔怒,伸手就往他腰上拧了一把:“好你个周斌!对周望舒倒是大方!合着就她是你亲闺女,宗儿就不是你儿子了?五十块说给就给,这个月我们娘仨喝西北风去?”
周斌本就因江云痛快给钱心里犯嘀咕,此刻见她这副护犊子的泼辣模样,反倒松了口气——看来她方才是顾着自己的脸面,才没在周望舒面前发作。他皱着眉拨开江云的手,语气不耐烦,眼底的疑虑却散了:“你嚷嚷什么?孩子出门在外,带点钱怎么了?”
江云哼了一声,别过脸去,眼角却悄悄瞟向火车开动的方向,飞快掠过一丝无人察觉的复杂。
周望舒心情正好地踏上火车,一打听才知道,这节车厢里大半都是要去东北下乡的知青。大家虽来自天南海北,目的地却同为一处,未来要在一片土地上劳作生活。
车厢里不乏性子爽朗外向的,有人起头提议唱歌,立刻应者云集。几句红歌起了调,激昂的旋律很快在车厢里回荡开来。歌声里,陌生的面孔渐渐染上熟络的笑意,原本因远离家乡而生的沉闷,也被这股热乎劲儿冲散了不少。
周望舒原本还带着几分远离故土的怅然,此刻听着身边此起彼伏的歌声,看着一张张年轻而热烈的脸庞,心湖里也忍不住泛起波澜,跟着那节奏微微激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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