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同志。”陶娇娇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上衣洗得干净,头发梳得整齐,看着确实比上回那个顺眼些,只是眉宇间似乎带着点轻愁。
没等她开口,李兵先指了指自己的右手,语气里带着点自嘲,又藏着点不易察觉的邀功:“我这手,是前几年在厂里救人才伤的,被机器压了一下,现在拿不了重东西,只能来守大门。”他轻轻叹了口气,眼神忽然变得格外恳切,望着陶娇娇说:“说起来,我这条件,确实配不上你这样的姑娘……”
看陶娇娇没接话,李兵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挤出几分诚恳,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不瞒你说,我家情况是难了点。我是老大,底下还有四个弟妹,最小的弟弟刚三岁,正是缠人的时候。”他刻意顿了顿,目光落在陶娇娇胸前的衣襟上,像是在衡量什么,“可我瞅着陶同志你,第一眼就觉得不一样——你身上有股子读书人的正派气,不像那些城里姑娘,眼里只盯着工资、房子,忒物质。”
这话像是裹了层糖衣,听着顺耳,却让陶娇娇心里莫名一刺。没等她开口,李兵又叹了口气,语气里添了几分苦情:“彩礼我是真拿不出,家里这点钱,得先紧着我妈抓药,还得给弟妹们买口粮。可我这心是掏出来给你看的,比石头还实在。你嫁过来,不用你下地挣工分,家里的重活我多担着,你就帮着照看弟妹、伺候我妈——她老人家风湿重,就盼着有个知书达理、心善的儿媳妇端茶倒水,这也是积德行善的事,对不?”
他突然往前凑了半步,左手轻轻握住陶娇娇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像铁钳似的扣着,指腹摩挲着她的皮肤,语气陡然热络起来:“娇娇,我知道你是城里来的知青,心气高。可咱们无产阶级讲究啥?讲究互相扶持,讲究共渡难关!女人这辈子,不就图个踏实本分的依靠吗?跟我过日子,现在是穷点,但我年轻,有力气,慢慢攒,总能把日子过起来。你要是嫌挤,将来我砸锅卖铁也给你盖间新屋——你这么贤惠善良的姑娘,也值得我好好疼惜,对不对?”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换了别的姑娘,说不定真就心软了。可陶娇娇看着他眼底那点算计,只觉得恶心。她猛地抽回手,嫌恶地在裤子上蹭了蹭:““李同志,你这话说的,我怎么听着像把我往秤上摆呢?合着我嫁过来,就是给你家当牛做马的?”
男人脸上的笑容“唰”地僵住,嘴角往下撇,语气陡然硬了起来:“你这姑娘怎么说话呢?我妈十月怀胎生我养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容易吗?让你进门后多照看她几分,尽点孝心,这有什么错?”
“我说话直,不爱绕弯子。”陶娇娇挑眉,声音陡然拔高,惊得供销社门口几个打酱油的都看了过来,“你妈身体不好要伺候,四个弟妹要拉扯,工资全上交给爹妈,连彩礼都掏不出——合着我嫁过去,是给你家当免费保姆带孩子,顺带还得给你妈当丫鬟?你那手是救人伤的,是厂里给你记功,又不是救我的命,凭什么要我来报答?”
“就你这条件,自己都顾不住家,还好意思出来找媳妇祸害人?你妈不容易,就得让别人家姑娘端茶倒水伺候着?她是以前的地主老爷,还是现在要重搞奴隶制啊?”
最后那句“奴隶制”一出口,李兵的脸“腾”地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陶娇娇懒得再看他一眼,转身就走,回力鞋踩在土路上噔噔响,带着股子豁出去的泼辣劲儿。
走到街角,陶娇娇狠狠踢了脚路边的石子,石子“嗖”地飞出去,砸在墙上弹回来。“想骗我?没门!”陶娇娇心里又气又闷。这乡下的日子难混,找个像样的男人更是难上加难,一个个不是揣着算计就是满脑子歪理,真当她是傻子?
经历过两次不靠谱的相亲,陶娇娇算是彻底看透了——赵盼弟哪是真心说媒,分明是拿她的婚事当生意做,管他好的赖的,只要能牵上线就敢往她跟前推。指望嫁个靠谱男人脱离苦海?还不如趁早死心,踏踏实实找个临时工来得实在。
或许是否极泰来,陶娇娇没过多久还真撞上了个临时工的机会。
说起来也是巧。那天跟李兵相亲闹得不欢而散,她一肚子火气没处撒,又跑回进供销社称了半斤红糖,半斤鸡蛋糕。平时舍不得吃的东西,这天偏要买来甜甜嘴,压一压那股子恶心。往回走时,刚拐过街角,就见个大肚子孕妇蜷在路边,脸色白得像纸,额头上全是冷汗,看着吓人得很。
陶娇娇在旁边站了片刻,没见有人来接,心里咯噔一下——这大肚子的,万一出点啥事可不是闹着玩的。她咬咬牙,一边蹲下身扶人,一边扬着嗓子往远处喊“有人吗”。孕妇看着瘦弱,怀着身孕却沉得很,陶娇娇几乎是半拉半扛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弄到最近的卫生院。
医生检查说是低血糖犯了,陶娇娇看着那孕妇虚弱的样子,心里虽舍不得,还是分出小半包红糖,让护士冲了杯糖水递过去。她早把这孕妇的穿着看在眼里:一件藏青色的外套,料子挺括,样式时髦,她前阵子在供销社见过同款,标价72块——她全部家底都不够这一件外套的。更别说人家脚上的小皮鞋、手腕上亮闪闪的手表,样样都透着“家境不凡”的意思。
孕妇喝了红糖水没多久就醒了,一睁眼看见守在旁边的陶娇娇,声音还有些虚弱,却满是感激:“妹子,真是多亏了你……”说着就忙让护士帮忙联系家属。
没过多久,病房门被推开,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匆匆走进来,鼻梁上架着副金丝眼镜,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体面人。他看见病床上的妻子,先松了口气,转头瞧见陶娇娇,立刻上前握住她的手,连声道谢:“这位同志,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我真不敢想会出什么事……”说着就往兜里掏东西,一沓钱票被他捏在手里,硬要往陶娇娇怀里塞,“一点心意,你务必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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