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科的赵实,换下了食品厂的藏青色工装,套上一件旧褂子,脚步匆匆地避开了下班的人群。
他没有往家属院的方向走,反而东拐西拐,走进一条偏僻的胡同里。
他走到胡同深处一扇木门旁,停住脚步,抬手敲了敲门板,三长一短,像是某种约定好的暗号。
敲门声落下后,胡同里静了几秒,很快,木门内侧传来轻微的响动,门闩被缓缓拉开,一道缝隙先露了出来,一双带着警惕的眼睛从缝隙里扫过赵实,确认是他后,门才被彻底打开。
走出来的是周兰,齐薇的母亲。
半个月前周兰,发髻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总是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衣着光鲜得体。
可此刻的她,头发白了大半,没再精心挽成精致的发髻,只是松松地用一根木簪挽在脑后,鬓角处漏出的银丝泛着刺目的白。
她脸上没施半点粉黛,原本细腻的皮肤眼下堆着浓重的青黑,像是几日未曾合眼,曾经丰润的脸颊瘦得颧骨都凸了出来,下巴尖得有些硌人,唯有那双眼睛,还藏着未熄的怨火。
“您等的人已经回了钢城。”
赵实垂着视线,不去看周兰那张憔悴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刻意拉开距离的疏离。
“陈安今天下午就到了食品厂,来办档案调动的手续,我亲眼见的。”
周兰闻言,嘴唇动了动,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她调档案,是上大学?”
这话问出口时,周兰的身子微微前倾,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赵实的头顶,仿佛想从他低垂的脑袋上,看出一丝谎言的痕迹。
她心里清楚,档案调动往省城去,十有**是跟那工农兵学员名额有关。
可她偏偏不愿意相信,那个毁了她女儿、扳倒齐家的丫头,竟然真的能平步青云,走进省城大学的校门。
赵实依旧垂着眸,语气没有半分起伏,“是的,省城大学给她特批了名额。”
说完,他往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与周兰的距离:“该说的我都跟您说了,我先走了。”
周兰却没放他走的意思,侧身挡住了他的去路,从兜里摸出几张钞票塞到赵实手里:“小赵,难为你还记得老齐。你跑这一趟也不容易,这点钱你拿着。”
赵实却往后退了一步,没有接那钱,“主任当年帮我调进食品厂,解了我家的燃眉之急。我今天来报信,只是还恩。这钱,您还是收回去吧。”
话音落,他不再看周兰的脸色,绕开她就往胡同外狂奔而去,头都不回,仿佛身后是噬人的猛兽。
看着赵实的身影消失在胡同拐角,周兰将手里的钞票狠狠砸在地上。
她死死盯着那些钞票,胸口剧烈起伏着,喉咙里先是发出压抑的呜咽,转而又变成愤恨的低吼。
“没良心的东西!齐家倒了,一个个都想撇清关系!”
巷口的晚风卷顺着她敞开的领口钻进去,让她先前被恨意冲昏的脑子,一点点清醒了过来。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钞票,一张张塞回衣兜。
齐家的旧情早已不值一提,想要报复陈安,只能靠自己,就算赔上她这条命,也绝不会让那个毁了她一切的丫头,过上好日子。
齐薇不是齐主任的侄女,而是他与周兰通奸生下的孩子。
周兰的丈夫常年在外跑运输,聚少离多。她与小叔子齐主任朝夕相处,一来二去竟暗生情愫,最后更是逾越了伦理的界限,珠胎暗结。
偏偏孩子临盆前,她丈夫在运输途中出了意外。齐主任虽对周兰有情,却更看重自己的仕途名声,绝不可能顶着“与大嫂有染”的骂名娶她。
而她一个寡妇带着孩子,就算有齐主任帮衬又能好到哪去。
齐薇出生后不久,周兰就对外宣称,自己要改嫁去外地。
齐薇被齐主任抱回了齐家,对外只说是早逝的兄长留下的孤女,由他这个叔叔代为抚养。
齐主任对这个女儿格外疼惜,不仅给她最好的吃穿用度,还动用关系为她铺路,只可惜齐薇被宠得骄纵跋扈,最后竟栽在了陈安手里,落得个发配西北的下场。
周兰转身回了屋,反手锁上木门,还搬了条板凳抵在门后。
屋子里没点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一点昏黄光线,映得家具的轮廓影影绰绰。
她蹲在床底,摸索着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木箱子。箱子里十几根金条在昏暗里闪着冷光,旁边有把枪。还有一张皱巴巴的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一个地址和一个名字:“老刀,城西废钢厂”。
这是齐主任为了防官场翻船、仇家报复,特意留在她这的后手。
老刀不是真名,是钢城附近最狠的一批亡命之徒的头头,手上沾着不少人命,躲在废钢厂里苟活,只要给够钱,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敢做。
以前周兰瞧不上这些人,觉得他们粗鄙不堪。
可现在,她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小心翼翼地把枪揣进怀里,又从箱子里摸出两根金条,用手帕裹紧塞进衣兜,动作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