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乱世棋枰
兴武元年七月二十三,南京紫禁城武英殿的龙椅上,坐着的是多尔衮。
这位大清摄政王正翻看着一本从北京运来的《洪武宝训》——汉臣们说,要治江南,得懂洪武爷的规矩。但他看了一上午,只觉得满纸都是“防武臣”“抑豪强”“重农桑”之类的陈词滥调。
“王爷。”侍卫入内跪禀,“钱谦益、瞿式耜等人在殿外求见,说是……有要事密奏。”
钱谦益?多尔衮记得这个人。崇祯朝的礼部侍郎,北京陷落后率先降闯,南京被破后又剃发降清。典型的江南文人,骨头软,但门生故旧多。
“让他们进来。”
进来的有五人,为首的钱谦益已年过六旬,剃发后戴了顶瓜皮帽,遮掩着光秃的额头。他身后跟着瞿式耜、徐孚远、陈子壮、张家玉——都是江南有名的士绅。
“奴才等叩见摄政王。”五人齐刷刷跪倒。
“起来说话。”多尔衮放下书,“何事?”
钱谦益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奴才等商议多日,以为欲安江南,需行三事:一、开科取士,收江南士子之心;二、减赋三年,安江南百姓之怨;三、祭拜孝陵,定大清正统之名。”
多尔衮接过帛书扫了几眼:“祭拜朱元璋?”
“正是。”瞿式耜接口,“朱元璋驱逐蒙元,光复汉土,在江南素有威望。王爷若亲往孝陵祭拜,告以‘驱除流寇、恢复中华’之意,江南人心必附。”
这话里有陷阱。多尔衮眯起眼:“你们是要本王……承认大明正统?”
“非也。”钱谦益忙道,“是告慰洪武在天之灵,言大清继明统,续华夏。如此,江南士绅方可心安理得侍奉新朝。”
继明统?多尔衮心中冷笑。这些汉臣,变着法想给大清套上汉家外衣。但他面上不显:“此事容后再议。还有呢?”
五人交换眼色。徐孚远上前一步,压低声音:“王爷,奴才等探得……南京城中,尚有前朝余孽密谋复辟。”
“哦?谁?”
“为首的是原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之侄史彪,纠集旧部数百,藏于城西鸡鸣寺。他们与崇明、南麂皆有联络,欲待王爷大军出征时,夺南京,迎崇祯。”
多尔衮眼神一厉。史可法他记得,扬州血战至死,是个硬骨头。没想到他侄儿还敢闹事。
“为何现在才报?”
“因……因牵扯甚广。”陈子壮颤声道,“城中不少降官暗通款曲,连守城副将王铎,也……也收了他们的银子。”
好,好个江南。表面剃发易服,暗地里还在做复国梦。多尔衮心中杀意翻腾,但面上反而笑了:“你们揭发有功,本王自当重赏。至于那些余孽……”他顿了顿,“先不要动,本王要看看,能钓出多少大鱼。”
五人退下后,多尔衮召来侍卫长:“暗中监视这五人,还有王铎。另外,调正白旗一千精兵入城,接管四门防务——就说换防,不必声张。”
他走到窗前,望向南方。崇明、南麂、南京……三处隐患,得一个一个拔。但先拔哪个?
“传令阿济格,”他最终道,“暂停进攻崇明,分兵五千回防南京。再告诉施琅——三日内,我要舟山郑芝龙的人头。”
同一日,崇明岛中军帐内气氛压抑。
金声桓揪着一个五花大绑的汉子跪在地上,那汉子满脸是血,但眼神凶狠,正是他麾下的千户刘二。
“陛下,细作查到了!”金声桓咬牙切齿,“就是这厮!昨夜偷偷放信鸽,被韩将军的人射了下来。信上写着咱们的布防和粮草情况,收信人……是阿济格!”
李维没看刘二,而是看向金声桓:“金将军,此人跟你多久了?”
“八年。”金声桓声音发涩,“从武昌到北京,从北京回武昌,出生入死……臣没想到……”
“八年。”李维重复,终于看向刘二,“阿济格给了你什么?银子?官职?还是……保你全家性命?”
刘二啐了口血沫:“都给!阿济格王爷说了,只要献了崇明,赏银万两,封参将!我娘、我媳妇、我两个儿子,都在武昌城里……我不干,他们就得死!”
这话让帐内众将动容。乱世之中,家人就是软肋。
李维沉默片刻,忽然问:“刘二,朕若保你家人平安,你肯不肯反戈一击?”
刘二愣住了。金声桓急道:“陛下,此等叛徒,当斩首示众!”
“斩了他,阿济格还会派第二个、第三个。”李维起身,走到刘二面前,“朕给你两条路:一、现在死,你家人迟早也被清军灭口;二、假意继续为阿济格报信,但传假消息——朕保你家人,战后封你百户,让你堂堂正正做人。”
刘二眼睛瞪大了:“陛下……信我?”
“朕信人性。”李维道,“你想家人活,朕理解。但方法错了——给鞑子当狗,就算活下来,也是跪着活。跟着朕,咱们站着活。”
韩武忍不住插话:“陛下,太险了!万一他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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