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沙洲星火
兴武元年七月十二,崇明岛东滩。
李维站在齐膝深的淤泥里,看着眼前这片荒芜的沙洲。潮水刚退,滩涂上搁浅着死鱼烂虾,空气里弥漫着海腥和腐臭。身后十七人——现在只剩十五个,有两个伤重死在昨夜渡江的船上——个个面黄肌瘦,衣不蔽体。
“陛下,这就是崇明?”王承恩(小)声音发颤,“这……这能住人吗?”
“能。”李维踩了踩脚下淤泥,“淤泥能烧砖,滩涂能晒盐,芦苇能编席。只要有人,荒地也能变良田。”他指向远处隐约的沙丘,“去那里扎营,地势高,潮淹不到。”
十五人拖着疲惫身躯往沙丘挪。李维走在最后,每走一步,后背箭伤就撕扯一次。那支箭还嵌在肉里,不敢拔,怕失血过多死在这荒滩上。
沙丘上有个废弃的渔寮,茅草顶塌了一半,但柱子还在。众人砍来芦苇补顶,挖来淤泥糊墙,总算有个遮风挡雨处。王承恩从怀里摸出最后半块硬饼,掰成十六份——连李维在内,每人指甲盖大的一点。
“省着吃,这顿吃了,下顿不知在哪。”李维把饼屑含在嘴里,慢慢化开。
正说着,滩涂上传来人声。众人警觉,操起削尖的竹竿——这是他们唯一的武器。
来的是十几个渔民,划着三艘破渔船。为首的是个黑脸老汉,看见渔寮里有人,先是一惊,待看清众人身上残破的明军衣甲,愣了愣:“你们……是官兵?”
“是。”李维走出渔寮,“老丈是本地人?”
“崇明沙民,姓顾。”老汉打量着他,“这位将军是……”
“朕是大明皇帝,朱由检。”
空气凝固。渔民们瞪大眼睛,有人手中的鱼篓掉在地上。
顾老汉盯着李维看了半晌,忽然跪倒:“草民顾三,叩见陛下!”身后渔民跟着跪了一片。
“老丈快起。”李维扶他,“你们……不怕朕是假的?”
“假不了。”顾老汉起身,指着李维腰间玉佩——那是蟠龙佩,虽沾满污泥,但形制不会错,“草民年轻时在南京当过漕工,见过宫里的大人。这玉佩,只有皇上能戴。”他顿了顿,声音哽咽,“陛下……南京真丢了?”
李维点头。渔民们沉默了,海风吹过,只有芦苇沙沙声。
“陛下若不嫌弃,就在这沙洲住下。”顾老汉抹了把脸,“崇明虽然荒,但饿不死人。滩涂有蛤蜊,海里有鱼,芦苇荡里有野鸭。草民家里还有半缸糙米,这就拿来……”
“不必。”李维拦住,“你们的粮,自己留着。朕只问一句——若清军来剿,你们敢不敢跟朕一起打?”
渔民们面面相觑。一个年轻后生忽然道:“打!为啥不打?清军在江阴征渔税,十船抽七船,这是要我们死!”
“对!打他娘的!”
“皇上都来了,咱们还怕啥?”
十几人,这就是李维在崇明的第一批子民。
同一日,太湖胥口。
吴三桂的中军大营扎在吴江城东。这位关宁军统帅此刻脸色难看——昨日进攻,折了七百人,战船七艘,却连胥口村的土墙都没摸到。
“王爷,那些渔民狡猾得很。”副将低声禀报,“他们专挑窄道、滩涂打,咱们的骑兵施展不开,战船进了河汉就搁浅。”
“那就困死他们。”吴三桂冷冷道,“胥口村存粮不过半月,八千张嘴,看他朱慈烺能撑几天。”
“可是王爷,摄政王催得急,要咱们速擒太子……”
“本王知道。”吴三桂打断,“但硬攻伤亡太大,关宁军是本王的本钱,不能折在这里。”他顿了顿,“派人去招降。告诉那些渔民,只要交出太子,既往不咎,渔税减半。”
使者派出去了,傍晚回来,带了一支箭——箭杆上绑着布条,写着八个字:“宁为明鬼,不作清奴。”
吴三桂把布条撕碎:“好,那就别怪本王心狠。传令,明日寅时,火攻。”
七月十三,寅时未到。
朱慈烺被浓烟呛醒。他冲出渔寮,看见西北方向火光冲天——清军在上风处点燃芦苇荡,火借风势,正往胥口村蔓延。
“殿下,快走!”张天禄冲来,“火太大了,挡不住!”
“乡亲们呢?”
“陈阿大正组织撤离,但船不够,一次只能走千人……”
火线已逼近村口,热浪灼人。朱慈烺看见老人抱着孩子往湖边跑,看见渔民扛着米缸往船上挤,看见一个妇人跪在着火的家门前哭嚎。
“张天禄!”他嘶声喊道,“带人挖防火沟,能救多少救多少!陈阿大,组织所有船只,先运老弱妇孺!”
“那殿下您……”
“本宫断后。”
火越来越近。朱慈烺站在村口土墙上,看着那些慌乱的身影,忽然想起父皇的话:“为君者,可以死社稷,不可弃百姓。”
他拔剑,剑身在火光中映出少年坚毅的脸。
就在此时,湖面传来号角声。
不是清军的,也不是渔民的——是战船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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