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孤城薪尽
兴武元年七月初八,德清城外血浸黄土。
朱慈烺站在城墙缺口处,手中长剑已砍出十七个缺口。他左肩又添新伤,是昨夜清军夜袭时被流矢所中,草草包扎的布条渗着黑血——箭镞淬过毒。
“殿下,张将军回来了!”亲卫嘶声喊道。
张天禄从太湖方向冲来,身后只跟了十余骑,个个带伤。他滚鞍下马,跪地时几乎瘫倒:“臣……有负殿下重托!”
“太湖的人呢?”
“臣找到了‘翻江龙’陈阿大,他手下有八百渔民。”张天禄声音发颤,“但他说……要朝廷先发三个月的饷银,他才肯出兵。”
“多少?”
“每人每月二两,八百人……四千八百两。”
朱慈烺笑了,笑得咳出血丝。四千八百两,在太平年月不过杭州一家绸缎庄半月的流水。如今,却能买八百条命,买大明太子的命。
“城中还有多少银子?”
“府库早被陆培卷空,只剩……三百两碎银。”德清县令颤声道。
三百两对四千八百两。这就是江南,银子堆成山,却无人肯为朝廷出一文。
城外清军战鼓又响。吴三桂的前锋开始列阵,这次不是佯攻,是总攻。三十架云梯被推出阵前,后面跟着披双甲的死士。
“殿下,守不住了。”张天禄拔出刀,“臣护殿下突围!”
“往哪突?”朱慈烺望向四野,“东是太湖,西是清军,南是降了陆培的湖州,北是南京……南京还在围中。”
他转身,看向城头残存的五百守军。这些人有他带来的京营老兵,有德清本地的衙役民壮,还有三天前才投军的地痞。此刻,他们都在看他。
“诸君。”朱慈烺举起染血的剑,“本宫十六岁,没打过几场仗,也没读过多少兵书。但本宫知道——朱家人,可以死,不能降。今日,本宫与诸君同死此城。若有一人活着出去,告诉天下人,大明太子……没给祖宗丢脸!”
五百人沉默,然后爆发出嘶哑的吼声:“愿随殿下死战!”
同一日,镇江江面。
郑芝龙的旗舰“镇海号”与清军使船并泊江心。舱内,这位镇海王正与范文程对饮。酒是绍兴三十年陈酿,菜是长江三鲜,歌舞是扬州瘦马——奢华得不像是谈判,倒像是宴请。
“范先生,请。”郑芝龙举杯。
范文程浅啜一口,放下酒杯:“郑王爷,摄政王的条件已经开出——闽粤王,世袭罔替,岁贡减半。王爷还有何疑虑?”
“疑虑?”郑芝龙笑了,“疑虑多了。比如,这‘闽粤王’的‘粤’,包不包括琼州(海南)?比如,这‘世袭罔替’,大清皇帝的金口,能管几年?再比如……”他压低声音,“我若助大清取了南京,吴三桂、阿济格这些王爷,会不会眼红我这‘闽粤王’?”
这话直白得让范文程眼皮一跳。他沉吟道:“王爷多虑了。摄政王既许王爵,必不相负。至于琼州,自然包括在内。吴三桂、阿济格诸将,各有封地,不会与王爷争利。”
“那就好。”郑芝龙又饮一杯,忽然道,“不过范先生,我还有一桩买卖,想与摄政王做。”
“王爷请讲。”
“南京。”郑芝龙手指蘸酒,在桌上画了个圈,“我可以助大清破南京,但破城之后,城中财帛女子归我,城池归大清。另外……”他顿了顿,“崇祯父子,须交给我处置。”
范文程眼神锐利起来:“王爷要他们何用?”
“用处大了。”郑芝龙往后一靠,“江南人心尚念旧主。我若得了崇祯父子,或囚或杀,都能做文章。杀了,可绝后患;囚着,可挟天子令江南。这笔买卖,对大清只有好处。”
舱内静了片刻。范文程缓缓道:“此事……外臣需禀报摄政王。”
“不急。”郑芝龙拍拍手,歌女退下,“三日后,我给范先生答复。这三日,还请先生在镇江好生歇息——江上风月,不比北京差。”
送走范文程,郑森从屏风后转出:“父亲真要献南京?”
“献?”郑芝龙冷笑,“我是在买时间。多尔衮急着破南京,我拖他三日,南京就能多撑三日。这三日里,若南京自己破了,那是天意;若没破……”他眼中闪过精光,“我就得重新下注了。”
“那崇祯父子……”
“幌子罢了。”郑芝龙起身,“我真正要的,是多尔衮许我独占南洋海贸。有了这个,闽粤王才是实封;没有这个,就是空衔。”
他走到舷窗前,望向南京方向:“那位兴武帝,若真能撑过这个月……我倒真想看看,他能把大明带到哪一步。”
七月初九,南京。
李维在朝阳门城头收到两份战报。
一份来自武昌,骆养性亲自译出:“金声桓、马进忠复夺武昌,阵斩清军参领三人,焚粮草五万石。然阿济格主力回师,现围武昌,血战方酣。”
金声桓又反了,还打了胜仗。李维放下战报,心中复杂。这个反复无常的军阀,这次是真心归顺,还是又一次投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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