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王印余温
兴武元年七月初三,卯时未到,江北号角已震碎晨雾。
多尔衮亲征的龙纛出现在浦口江岸时,李维正在朝阳门城头啃着硬饼。昨夜军粮已尽,这是最后一批从江南运来的陈米做的,硌牙,但能活命。
“陛下,看清了。”李若琏递过千里镜,“正白旗大纛下穿金甲者,便是多尔衮。他身边那文士……是范文程。”
镜筒里,多尔衮正在马上指点江山。这位清廷实际统治者年近四十,面庞瘦削,眼神锐利如鹰。他身后,八旗各色旗帜如林展开,估算不下十万大军。更远处,红衣大炮的炮口在晨光中泛着冷光。
“四十门重炮。”李维放下镜子,“昨日刚运到的?”
“是。”李若琏声音发紧,“从徐州调来,炮弹充足。咱们城头完好的火炮只剩十八门,弹药……只够每门三发。”
三发对四十门。又是绝境。
“王铁头水师到哪了?”
“昨夜在龙潭遭遇清军水师拦截,激战两个时辰,虽击退敌军,但战船又损七艘,现退往镇江休整。”李若琏顿了顿,“郑芝龙的水师……停在江阴,不动。”
又是观望。李维冷笑。郑芝龙在等,等南京城破,等他这个皇帝或是太子去求他。
“传令王铁头,不必来援,保全水师。”李维转身,“再告诉郑芝龙——他若想要江南,就自己来打。坐在江阴看戏,戏散了,就没他的座了。”
正说着,城下清军阵中驰出一骑。不是使者,是个白甲将领,在两百步外勒马,搭箭射上一封书信。
箭钉在垛口上,嗡嗡作响。
李维拔下箭,展开信纸。字迹工整,是范文程手笔:
“大清摄政王致书明主:今大兵压境,胜负已判。王若开城,保宗庙,全百姓,封侯爵,享富贵。若执迷不悟,城破之日,鸡犬不留。午时三刻为限。”
午时三刻,还有三个时辰。
“陛下,怎么办?”城头守军纷纷望来。
李维将信撕碎,扬手撒下城头。碎片如雪,飘落在护城河的血水上。
“传令全军——”他声音穿透晨雾,“午时三刻,朕在朝阳门城楼设宴,宴请多尔衮。他敢来,朕与他共饮;不敢来,就滚回江北!”
这话疯癫,却让守军眼睛亮了。绝境之中,要的就是这股疯劲。
巳时,南京皇城。
朱慈烺跪在奉先殿祖宗牌位前,三叩九拜。身后站着高弘图、陈子龙等文臣,以及李若琏等武将。
“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慈烺,今奉父皇之命,突围求援。”少年声音清朗,“此去若成,大明可续;若败,慈烺当以死谢罪,绝不敢辱没朱门血脉。”
礼毕起身,李若琏递上一个锦囊:“殿下,这是陛下给的金批令箭,可调江南各府兵马。但陛下交代——能用银子解决的,不动刀兵;能用刀兵解决的,不拼命。殿下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朱慈烺接过,贴身藏好:“本宫明白。城中……”
“城中有臣等在。”陈子龙拱手,“殿下放心南下,联络各路义军。只要江南兵起,清军必分兵,南京之围可解。”
这是李维最后的棋:让太子跳出死地,在江南重新点火。若南京守不住,太子就是火种;若守住了,太子策应的兵马就是奇兵。
“殿下,该走了。”张天禄一身便装进来,“五百精骑已备好,从通济门出,走陆路绕道湖州。”
朱慈烺最后望了一眼奉先殿。晨光透过窗棂,照在朱元璋、朱棣的画像上,那些开国创业的祖宗,此刻仿佛正看着他。
“走。”
同一时刻,北京信王府地牢。
王承恩蜷在草堆里,手指在砖地上反复划着八个字:“后来者善之,臣已知。”
他被关在这里已百日。范文程来过三次,问的都是同一件事:“崇祯皇帝临终前,到底看到了什么?‘后来者’究竟是谁?”
他不答。鞭打,不答;饿饭,不答;灌辣椒水,还是不答。不是忠烈,是他真的不知道。他只知道那夜陛下眼神明亮,说“天不绝大明”,然后让他等,等一个不一样的“陛下”。
三个月前,南京传来消息:兴武帝血战扬州,击退多铎。他笑了,笑得老泪纵横——后来者,来了。
昨夜,狱卒换班时,新来的那个年轻旗人偷偷塞给他一包东西。打开,是笔墨纸砚,还有一小瓶鹤顶红。
“王公公,有人托我给您带句话。”年轻旗人用生硬汉话说,“‘江南梅花开时,当归’。”
梅花开时……那是腊月。现在是七月。还有五个月。
王承恩懂了。他研墨,铺纸,用颤抖的手开始写信。不是给范文程的供词,是给他藏在民间的侄儿王忠——那个哑巴侄儿,如今该到南京了
信写得很慢,每写一字都要歇息。他写崇祯皇帝最后三日的言行,写周皇后从容赴死的细节,写自己藏在《资治通鉴》里的那页纸,写……写一个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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