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雨夜炸闸
暴雨如天河倾覆。
铜瓦厢滚水坝上,雨水汇成浑浊的急流,冲刷着刚挖开的黄土。朱慈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里,麻衣湿透贴在身上,每走一步都像拖着铁镣。但他不敢停——潘云鹤说,必须在子时前炸开泄洪闸,否则主堤西侧薄弱段会在暴雨持续冲刷下率先垮塌。
“殿下,这边!”老邢在雨中招手,他身后跟着十几个汉军旗士兵——都是高第挑出来的心腹,此刻披着蓑衣、扛着火药桶,眼神里既有紧张,也有某种豁出去的决绝。
西侧三十丈,那座镇水石墩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孤峭。潘云鹤已经等在石墩旁,老人没穿蓑衣,浑身湿透,却正用一根长竹竿探入石墩底部的水中,嘴里念念有词地计算着什么。
“潘先生,”朱慈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怎么样?”
“水位已涨四尺七寸,还在加速。”潘云鹤眼睛盯着竹竿上的刻度,“按这个速度,子时末刻会涨到泄洪闸最佳开启高度——六尺二寸。但麻烦的是……”
他指向坝体东侧,那里隐约可见清军原先埋设炸药的标记点:“主堤东段承受的压力已经超过极限,最多再撑一个时辰。而我们炸开泄洪闸后,水流改道需要两刻钟才能见效。”
时间差。
朱慈烺心算:如果现在炸闸,水量不够冲不开;如果等子时炸,东段堤可能先垮。
“能不能……人工加固东段?”他问。
“来不及。”潘云鹤摇头,“两千人干一天的话或许可以,但现在只有半个时辰。而且暴雨中作业,危险太大。”
身后传来骚动。高第带着几个军官匆匆赶来,脸色铁青:“殿下,多铎的先锋骑兵已经到了二十里外!探马来报,他们没扎营,冒雨急行军,最迟明晨卯时就能到!”
又多一层压力。
朱慈烺看着雨中模糊的黄河,听着脚下堤坝传来的、令人不安的颤动声。这一刻他忽然理解了父皇在扬州城头、在南京城墙上的心情——不是英雄豪情,是沉重的、几乎要把人压垮的责任。
“潘先生,”他最终开口,“如果……如果我们提前炸闸,但用人工方式辅助泄洪呢?”
“什么意思?”
“炸开泄洪闸的同时,派人用沙袋、木桩在闸口两侧导流,把尽可能多的水引向减河。”朱慈烺语速加快,“虽然水量不足,但加上人工疏导,或许能抢出半个时辰的时间差。”
潘云鹤眼睛亮了:“可行!但谁去?闸口炸开的瞬间,水压能把人卷走!”
“我去。”朱慈烺毫不犹豫。
“殿下不可!”高第和老邢齐声阻拦。
“必须我去。”少年太子转身,看着身后那些汉军旗士兵、那些闻讯围过来的民夫,“因为只有我去,你们才会跟着去。你们信的不是我朱慈烺这个人,是‘太子亲自上阵’这个信号。”
他解下腰间那柄短剑——是离京时父皇给的,剑鞘早已破损,但剑身依然锋利:“愿意跟我下去导流的,站到我左边。不愿的,不怪你们,去坝顶帮忙了望放哨。”
沉默。
只有暴雨声。
然后,第一个汉军旗士兵站了出来,是个脸上带疤的中年汉子:“我娘在开封,堤垮了,她就没了。算我一个。”
第二个,是个年轻民夫,瘦得像竹竿,但眼神狠:“我爹、我哥都死在挖堤的时候,我得给他们报仇。”
第三个、第四个……
很快,左边站了三十七人。
朱慈烺眼眶发热,但他憋回去,转身对潘云鹤:“先生,炸闸需要多少火药?怎么布置?”
潘云鹤快速在地上画图:“泄洪闸是双层石闸,外层厚三尺,内层厚两尺。火药要分两次炸——第一次炸外层,炸开后立即用沙袋在两侧堆出导流坡;第二次等水流稳定了再炸内层。火药量不能多也不能少,多了会把整个闸结构炸塌,少了炸不开。”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秤,开始称量火药:“第一次需要八十斤,分装四包,贴在闸门四角。第二次需要五十斤,贴在闸门正中。引线要特殊处理——用油布裹三层,留一尺露在外面点火。”
“谁点火?”高第问。
“我来。”老邢抢话,“我手稳,跑得也快。”
“不。”朱慈烺摇头,“第一次点火我来。第二次……看情况。”
这话等于没说,但众人都懂了——第一次炸完,点火的人未必能活着退到安全距离第二次点火。
“殿下——”高第还想劝。
“就这么定了。”朱慈烺已经扛起一包火药,“老邢,你带人准备沙袋、木桩、绳索。高将军,你的人在坝顶警戒,尤其盯紧东段。一旦发现裂缝,立刻鸣锣!”
命令下达,众人散开忙碌。
朱慈烺扛着火药包往石墩下走,潘云鹤跟在他身边,边走边快速交代:“炸开外层后,水流会先喷出来,压力极大。你们要在十息内把沙袋垒到预定位置,晚一息都可能被冲走。记住,沙袋要斜着放,角度我待会儿画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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