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钟鸣漏尽
寅时初刻,最黑暗的时刻。
李维站在德胜门城楼上,望着城外闯军大营重新亮起的火光——不是粮草被烧的余烬,是新的火把,密密麻麻,像夏夜躁动的萤群。
李国桢拖着伤腿爬上来,声音嘶哑:“陛下,贼军在集结。看架势……要总攻了。”
“什么时候?”
“最多一个时辰,天蒙蒙亮的时候。”李国桢指着远处正在推进的攻城器械,“他们连夜赶造了二十多架云梯,还有三辆冲车。这次……是要拼命了。”
李维举起望远镜。晨雾中,闯军士兵正在列队,黑压压的方阵一个接一个排开。中军位置,一面“闯”字大旗下,几个将领模样的在马上指指点点。
“我们的‘震天雷’还有多少?”
“不到一百个。火药……也只够支撑半日了。”
半日。李维计算着时间。天津的第一批燧发铳最早也要午时才能送到。京西矿区那边,倪元璐刚出发,就算顺利,运回矿石也要两三天。
差了半天。
而这半天,需要用血肉去填。
“传令。”他放下望远镜,“所有守军,分成三拨。第一拨现在就去睡觉,一个时辰后换岗。第二拨坚守岗位,第三拨……在城墙下待命,随时准备堵缺口。”
“陛下,贼军若全力猛攻,分兵恐怕……”
“不分兵,所有人都得累死在城上。”李维打断他,“记住,我们只要守到午时。午时一过,援军就到。”
他没说援军是什么。但李国桢看着皇帝的眼睛,那里有不容置疑的笃定。
“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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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令刚传下去,王承恩跌跌撞撞跑上城楼,脸白得像纸。
“皇爷!宫里……宫里出事了!”
“说清楚。”
“景阳钟……景阳钟敲不响!”
李维浑身一震。景阳钟,紫禁城最高处的铜钟,唯有皇帝上朝、重大典礼、或是京城危急时才会敲响。钟声一响,全城可闻。
“什么叫敲不响?”
“值守太监去敲晨钟,撞木都断了,钟……纹丝不动。”王承恩声音发颤,“老奴亲自去看了,钟舌……被人焊死了。”
焊死。用铁水浇铸,把钟舌固定在钟壁上。
这不是临时起意,是精心策划——要知道景阳钟重两万斤,钟舌也有数百斤,要焊死它,需要搭脚手架,需要大量燃料和铁水,需要时间。
而这一切,发生在宫禁森严的紫禁城里,悄无声息。
“什么时候的事?”李维问。
“值守太监说,上次敲钟还是三天前,那时还好好的。这三天……”王承恩顿了顿,“这三天宫里乱,没人上去查看。”
三天。正好是李自成围城、宫里开始混乱的时间。
“骆养性呢?”
“已经在查了。但钟楼附近……没发现可疑痕迹。”
当然不会发现。能做这种事的人,一定熟悉宫中每一处暗角,知道什么时候巡逻会经过,知道怎么避开耳目。
李维忽然想起那二十支私运进宫的火铳。
景阳钟敲不响,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皇帝无法用钟声召集群臣,无法在危急时刻发出最高警报,无法……在最后时刻向全城昭示,天子仍在。
这是一种象征意义上的弑君。割断皇帝与臣民的联系,让紫禁城变成一座哑巴的孤岛。
“皇爷,现在怎么办?”王承恩急得快哭了,“卯时该敲钟上朝了,若钟不响,宫外的大臣们会以为……”
以为皇帝已经死了,或者跑了。然后就是树倒猢狲散。
李维沉默片刻,忽然问:“神武门上的鼓,还能敲吗?”
“鼓?能是能,但鼓声传不了那么远……”
“那就敲鼓。”李维说,“传朕口谕:即日起,以神武门晨鼓替代景阳钟。卯时一刻,鼓响三通,百官照常上朝——不,不是上朝,是上城。所有五品以上官员,辰时之前必须到德胜门。”
“上、上城?”
“对。”李维转身,望向紫禁城方向,“让他们来看看,他们的皇帝是怎么守城的。也让他们听听,城外的喊杀声有多近。”
王承恩领命而去。李维重新看向城外,晨雾正在散去,闯军的阵型越来越清晰。
第一缕天光刺破云层时,神武门上的鼓响了。
咚——咚——咚——
沉郁的鼓声穿透晨雾,传遍内城。已经习惯景阳钟的百姓们推开窗户,疑惑地张望。而一些老臣听到鼓声,脸色大变——改钟为鼓,这是非常时期才有的举措。
辰时不到,德胜门下已经聚集了几十名官员。绯袍青袍,在硝烟尘土中显得格外扎眼。他们仰头看着城楼上的皇帝,表情各异:有担忧,有惶恐,也有不以为然的。
李维没下去见他们。他站在垛口后,看着第一架云梯搭上城墙。
总攻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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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比预想的更惨烈。
闯军这次学聪明了,云梯顶端装了铁钩,死死扣住垛口,三四个人都推不动。冲车在盾牌掩护下猛撞城门,每一下都震得城墙簌簌落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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